王家小院中。
董颜坐在桃花树下,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本野史,忽有一阵风尘卷起,王焯和小叶焦急返回家中。
董颜唤了一声“夫君”,王焯却充耳不闻,飞跑到卧房,取了油画画箱和画板,又蹿出了大门。
“夫君这么慌张干什么?”董颜不解,接着嚼书。
两个多时辰后,夕阳斜照。
王焯再次归来,大汗淋漓,步履轻捷,满面春风,口中大呼痛快,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夫君这么激动干什么?”董颜不解,上前询问。
王焯说是与人斗画,大胜而归。此刻晚饭已备,几人便入房就餐,王焯仍在兴奋的挥拳爽笑,醉饮畅欢。
夜深,几人各自回房歇息。
王焯搂着小媳妇坐在榻上,委婉的将江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知了她。
出乎意料,董颜听罢脸色惨白,毫无血色,颤颤的凄声道:“夫君,你又想休了我,对不对!你……你要迎娶那江家小娘子,就不要颜儿了,对不对?!”
王焯大惊:“哎呀,我的好颜儿,你想到哪儿去了!夫君怎么会嫌弃你呢,你永远是我的好宝贝、好妻子……”他连哄带劝,安慰了半天,总算让董颜平静了下来。
王焯心叹,唉,看来上次那封休书,真是把她给吓怕了。
王焯总算哄着董颜睡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痕。董颜侧躺着,迷迷糊糊的还在呜咽啜泣,把王焯当枕头给抱得死死的,双腿也紧紧缠了上来,唯恐自己一松开,夫君就会溜了。
王焯微笑着,轻柔爱抚着这只小猫咪,看着她缓缓闭眼睡去,才安心了些。小妮子睡得很安静,紧贴着小脸蛋,微弱的热气喷在王焯脸上,肌肤上带着淡淡温香,是她入浴惯用的蕙兰香味。
把这小妮子给稳住了,王焯就能耐心想自己的事——
如今他父母双亡,家业俱损,想要发迹,只能靠自己了。
来到这个时代,以一人之力,岂能指望能去改变这天下,所想的,只是不甘平庸,不想座山吃空,想有所作为,还有……便是,长安……
既然来到大晋,想入世,就得有家世、才华和名声。
家世还得从自己那宗远方亲戚着手;才华不能求全,那便求精,把画给练好,融贯中西;至于名声,三日后京口的江月雅集,城中青年才俊云集,便是一次好机会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真不知我能走到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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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口第一大家,刁家,其祖上刁协曾为晋元帝司马睿尚书令,因维护皇权,反对拥兵自重的王敦,为掌权的士族构害。如今,刁协之孙刁逵掌家,刁家人远离仕途,专事农商,置田万顷,成为京口第一财主。刁家有奴客数千,为祸乡里,鱼肉百姓,时称京口之蠹。
刁家四兄弟,人称京口四宝——老大刁逵,财宝;老二刁杨,散宝;老三刁弘,色宝;老四刁聘,赌宝。(散宝,指好服五石散)
今日,“色宝”刁弘于京口北大街江月楼办“江月雅集”,以修禊为名,表面上是与京口各青年雅士切磋技艺、交流感情,实际上众人心知肚明,刁弘的目标只有一个——城西江家,江笛儿!
王焯与江笛儿共执一份请帖,乘坐马车,随着四位婢女,前往江月楼赴约。北大街樱花烂漫,芳香四溢,赏花客熙熙攘攘,小情人柔情蜜意,而二人全然无此闲情逸致。
京口第一酒楼江月楼,今日被刁家包下。
二人下车,出示请帖进得楼来,只见楼内百来个宽袖长衫的青年男子济济一堂,或是携妓,或是带仆,互相道礼问候,咏诗清谈,投壶饮酒,其乐融融。
主人刁弘左拥右抱搂着两个美姬,正在和一群志同道合者惬意闲谈。他一见江笛儿带着一个男人进来,脸色一变,忙将两个俏美人左右一推,骇得两个妮子都娇怨的嘤咛一声。
众人一见压轴人物登场,都安静了下来,转头看着款款而来的江笛儿,还有她身旁那个飘逸俊朗的年轻男子。江笛儿今天依旧是一袭白衣,王焯则穿着青色宽袖长衫,二人并肩而行,颇为引人注目。
刁弘上前,怒目一瞟王焯,讪笑着和江笛儿客套了几句,便道:“江小娘子,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江笛儿摆出一副寒冷刺骨的笑容:“当然!”她静了一会儿,瞧了眼刁弘得意的神色,接着道:“不过我江笛儿学画方才二年,如何及得上刁公子苦学十年,墨染十八缸!刁公子以笔书作画名扬京口,小女子如何能及……今日斗画,我甘拜下风!”
刁弘一奇,若非亲耳所闻,他实难相信江笛儿竟会对人俯首称臣。刁弘忙浅施一礼,笑道:“江小娘子过谦了,刁某不过在绘画上略有建树,如今以艺会友,还请小娘子不吝赐教呀!”
江笛儿见他上套了,便脉脉看了眼王焯,莞尔笑道:“刁公子,我还没说完呢。虽然我江笛儿自愿认输,不过……我夫君倒愿和刁公子在画艺上一较高低,不知刁公子可愿意?”说着,江笛儿伸手轻轻挽住了王焯的胳膊,朝着刁弘一瞪。刹那,王焯被上百双眼睛深深刺透,最犀利的那双针眼自然来自刁弘。
刁弘恼羞成怒,心道:好你个江笛儿,我来提亲,你不答应,最后要以画艺为赌。如今倒好,居然出尔反尔,莫名跑来一个男人,便定下了亲事!
刁弘愤愤的对王焯道:“你到底是何人?!”
王焯早知会有这般反应,坦然报出了姓名。众人一听,面面相觑,不明京口何时出现了如此人物,竟成了京口名媛“江左第一笛”的夫君!
二人商议以“美人”为题作画,王焯画的当然是江笛儿,刁弘则画她的家妓。火气冲天的刁弘命人将书案搬至正中,铺开画卷,备齐笔墨,要让王焯先动笔。
王焯当仁不让,让江家的婢女撤开了那些笔墨砚,桌上只留下一卷布轴。众人见状,都鄙夷的打量着王焯,哄然捧腹大笑。王焯与江笛儿毫不理会,将画箱打开,取出了各色油画颜料、调色盘、画笔、调色刀、石墨笔,将画布轴卷覆在了画板上,将画板架起。
众人一瞧这套奇怪的行头,嘲讽之意渐淡,更多的是疑惑与好奇。刁弘暗暗哼了一声,心道,这厮以为搞出些新花样,便能艺压群雄么,做梦!不过是投机取巧之辈而已!
江笛儿淡然微笑,婷婷在王焯面前一站,王焯提起石墨笔便开始打轮廓。先打线条,再绘光影,阳光是从江笛儿右侧的门外照来的,王焯便适当调整角度,着重于她发髻、脸部、胸脯、衣褶、袖摆、裙褥的细节阴影描绘。
接着,分好整体明暗区,用石墨笔全卷多层涂抹,直至整体光影协调。
然后,上色。先用褚、墨等暗色,覆背景阴影,再用亮色艳色绘前景,着重绘面部肌肤,背景则上粗色。这步结束,江笛儿可下去揉揉腿休息了。
最后,拍揉扫剁,使同一色块色彩连贯,模糊过渡和线条,如遇色彩不和谐处,用刮刀上重色多层过刮擦涂抹。
近两个时辰,王焯捏着一把汗,步骤熟稔连贯,一气呵成。众人看着新奇,但站久了也都双腿发酸。
王焯上油驻色,让画卷显得光亮些。他从画板上取下画卷,先让江笛儿过目。江笛儿看着自己的画像,满脸欣喜,巧笑嫣然,这种感觉,比自己照铜镜更加美妙。
他将画卷铺开在书案上,众人上前品鉴,啧啧称奇,赞叹有嘉,对王焯也是另眼相看了!
刁弘一看,脸色铁青,狠喘了口气,哼了一声冷言道:“虽形似,却无神韵,实乃低劣之作尔!”
王焯反击道:“刁兄是说,京口第一名媛江笛儿,只是个没有神韵,没有灵气的庸俗女子么?”刁弘闻言,恨恨咬牙,一时无以应对。
王焯不再理会刁弘,想了想道:“笛儿,这是你的画像,就由你来提款吧!”
江笛儿应了一声,略一思忖,举起狼毫写下了一行行楷“望江仕图”。众人一看这卷名,文不对题,不知所谓,都诧异的看着王江二人。
看也看够了,画卷上油料未干,江笛儿便命两个婢女捧着那《望江仕图》,其余二女将工具收拾起来放回画箱。王焯起身,欣然携着江笛儿便要离去。
刁弘伸手喝止道:“慢着,谁叫你走的,我还没作画呢!”
王焯全然不顾他在背后愤怒的扯喊,接着同江笛儿缓步而去,爽声笑道:“不必看了,我绘的是京口第一美人,作的是天下第一奇画,刁兄如何赢得了我!就此别过!”
看着二人潇洒翩然的背影,刁弘气得脸上青筋暴起,血气上涌,暴躁的直跺地!
《望江仕图》,正乃《王江氏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