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若失神,子离呆坐,一路无言,两人回到了宫中。
候在宫门口的猴子,递上了加紧的文书。子离随手接过,向前行去。蓝若、猴子垂首跟了几步,低头看文书的子离却突然停了下来。
三人各自杵立。许久后,子离回头望向蓝若,漆黑的眼眸中抑下了狂澜。
桃园惨剧后,许皇后诞下一女。
事搁两年,蓝若在锦睁的宫室,见到了这个生于戈秀死忌的幼女。许皇后母仪天下,操持子离婚事两月有余,这一日忙里偷闲,带着霓多及幼女,逛到了锦睁这处。
蓝若随着锦睁行完礼,正欲退去,却被霓多叫住,霓多携了她的手,引到了许皇后座下。
“子离政事繁忙,平日里多亏了蓝若的照拂,方能心无旁骛的为皇上分忧。”霓多淡笑轻语,手上的力道却略重了些。
蓝若再次跪下,望着许皇后的脚尖偷翻了白眼。
“是镇西王府里头出来的吧,哀家记得。”许皇后抱着幼女逗玩,漫不经心的开口。
“娘娘竟也识得蓝若,贵人忘事这话显见是假的了。”霓多柔柔地笑。
幼女啼哭了起来,许皇后将其交于了嬷嬷:“六皇子十七诞辰,众人面前亲口讨了她,我怎会不记得。”许皇后下了凤座,拉起蓝若,微扬下颚俯视。
蓝若惭愧地垂头。
霓多怔了忽会,旋即道:“既是这样的原委,子离百般护着自然就合情合理了。”换上悦颜,睨着蓝若揶揄:“子离竟将这事瞒了,他怎知我实盼多个姐妹,好打发了寂寞。”
蓝若汗,等她下文。
霓多沉声道:“只是凡事有章法,父母命,媒妁言,是谓名正。妻主,妾副,是谓位份。”停了停,声儿一娇:“若主次不分,妄想些不该得的,便是痴人说梦了。娘娘说是不是?”
许皇后欣然颔首,转身对向锦睁:“知了本份方能不逾越,霓多识大体,好过宫中诸多痴人,汪嫔认为呢?”
锦睁轻拨衣衫缀珠,垂髫而笑,一番妩媚韵味不经意地现了出来。
许皇后略蹙眉间,一旁的嬷嬷惊呼出声,怀中所抱幼女正抽搐吐沫,很是危急的形容。许皇后急忙责问,嬷嬷答:“方才刚喂了几口桌上的点心,小主子就突然这般形状。”
许皇后命宣太医,携幼女等众急回宫去了。
猝然生出的变化,将蓝若看得神眩,锦睁在旁却悠悠开口:“以往是小打小闹,这回倒真下了血本。”
蓝若心中咯噔一下,又听锦睁道:“戈秀是许皇后的人。”
曾经大白的真相,如今又白了一白。
这话要从宣皇的原配皇后过世说起。原皇后过世,四皇子领众大臣上书力荐许妃恩泽六宫,宣皇准。许皇后往日跋扈,接掌凤印后更是雷厉风行,杀罚贬惩,将一干宿敌折腾的不成人形。**是非起,宣皇夜不安寝,极悔。
四皇子瞧出端倪,不动声色的点了一点。许皇后茅塞顿开,悬崖勒马,改变形象,宽厚待人。坐稳后位后,许皇后持之以恒,将我为人人的风范尽致发扬,博得了贤淑的美名。然,异己终一个不少的消失了,四皇子于此,出力不少。
锦睁倦懒,与**众人来往不多,但碍于宣皇的另眼,许皇后对她自也是日夜提防的。好在,锦睁无所出,许皇后只是偶尔的算计下,数年来倒也是相安无事。
两年前宣皇欲晋汪嫔为妃,诏文未下,便出了桃园那茬事。许皇后得女后在宣皇枕边嗔了嗔,晋妃的事就这么搁下了。
近日来,宣皇老话从提,许皇后听闻来贺,偏巧就出了幼女疾发一事。
可叹锦睁,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蓝若听完,不吱声。锦睁淡然一笑:“皇家无情,台面上的情不过是些名利的筹码。”缓了缓,轻叹:“你这样的性子,还是少参和的好。”
蓝若悸悸点头。
锦睁凝神望她,默了半响后柔声道:“大婚后子离搬去宫外,这场祸事我若躲得过,你便留在我这吧。”
许皇后中年得女,珍视万分。回宫后,招来了数名太医,太医们诊后一致认为,小公主中毒了。许皇后焦心悲愤,终日守着幼女啼哭。所幸,幼女中毒不深,又医得及时,保命后只落下了个呆傻的病根。
此事自然不能就这么罢了,许皇后告到了宣皇跟前。宣皇大怒,欲彻查。许皇后将矛头指向汪嫔,汪嫔缄默了。
宣皇略知锦睁一二,又不愿疑了皇后心肠。**是非难断,宣皇只得息事宁人,将晋妃的旨意再次搁置,事情就这么告下了段落。
许皇后却意犹未尽。数日后着人来提蓝若,说是有话相询。坤宁宫的嬷嬷领了蓝若要走,被邱嬷嬷拦下了。
邱嬷嬷回道:待蓝若做完了手上的活计,再去见皇后娘娘不迟。来人摇头:“娘娘口谕,说是即刻来见,实不能耽搁。”
邱嬷嬷皱眉无语,蓝若垂头丧气地跟着来人出了梁庄宫。
走了大半日,到得坤宁宫。正殿上,许皇后,霓多端座。蓝若跪在了地上。
许皇后喜艳色,扎眼的红色锦袍穿着,脸上却满是煞气。她冷眼望着蓝若许久,不提询话之事。霓多在旁含笑饮茶,放下茶碗时,幽幽叹了口气。
三个老嬷嬷随叹息声上前,两个架住蓝若,另一个突然抽起脸来。抽脸嬷嬷掌法很好,一掌将蓝若打懵,随后的几下,声音响脆,力道刚猛,实称得上绝世好耳光。
许皇后喊停,斜着蓝若:“这般模样,日后必也是个妖媚狐子。”抿了唇,牙缝中透出冷:“你既与那贱人交好,就先行一步”,一顿,“在黄泉路上等着她吧。”
霓多不忍,接过了话:“本想与你做了姐妹,谁知你竟没这个命。”笑了笑:“谋害皇嗣,自是死罪。你若还有心事放不下,就现下说了吧。”
蓝若吐了口血水:“都要死了为什么还打脸?”
抽脸嬷嬷们将白绫套在蓝若头上,两厢一扯,蓝若和善地吐出舌头。
且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子离径直而入。他踢开嬷嬷,屈膝将蓝若揽到了怀中。子离将白绫轻轻取下,蓝若急喘,苦苦揪着他衣襟。子离面色沉重,情绪很不好。
厥过去之前蓝若听到子离冷冷的声音:“她若有事,我要整个坤宁宫殉葬。”
蓝若醒来时,邱嬷嬷正陪在一旁。邱嬷嬷拧了帕子给她抹,蓝若接过,邱嬷嬷低声述了起来。
据邱嬷嬷分析,蓝若此次当了冤大头,主要是因为皇后娘娘很生气的缘故。锦睁晋妃的事虽黄了,许皇后的幼女却也因此落下了病根。许皇后在得与失之间很难平衡,气不能出在锦睁身上,就撒到了蓝若头上。蓝若小小宫女,暴毙宫中,是常有的事。
邱嬷嬷见惯了宫中惨事。坤宁宫来提人,便知皇后要灭蓝若。她拦不下,差人禀了子离,蓝若这才保住了小命。
锦睁不久后来探,又分析了一番:六皇子的确出现的很是时机,但未婚妻借刀杀人,一举两得,诚是个狠角色。总结:这两个人,蓝若都还是少沾着为妙。”
蓝若垂头嘀咕:“沾着你也没什么好处。”
锦睁谦虚:“都怪我娘,把我生得太好。”
猴子最后来凑热闹:“爷让来瞧瞧,你好些了没有。”
蓝若将养几日,颈中勒印渐消,又回了子离处当差。子离近况不妙,主要是那日在坤宁宫把话撂狠了,许皇后将原话禀了宣皇,宣皇责其闭门思过。
子离受罚期间,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话说,子离原本好好地安然思过,某日,却真的闭起门来。蓝若、猴子晨时被他谴出,子离一人闭在书房内,人不准进不说,连水米也谢绝了。蓝若、猴子在书房门外鬼祟了整日,心焦到日落时分,猴子撺掇着蓝若再进去探一探。蓝若踌躇半响,同意了。
蓝若推门进屋。书房内未点灯,暮色甚浓。蓝若摸索着猫了几步,不留神带倒了个凳子。一声“哐当”,猝然响在极静的书房内,蓝若一怔,忙伸手扶,躬下背,这才瞅到子离。子离席在桌边地上,凝窗的头斜斜倚靠在了桌角。
子离行立坐卧,是自小在宫中养成的规整风范,鲜少有如此雅性的时候。蓝若一惊异,猫到他身旁,蹲了下来。子离凝得投入,没有听到推门声、椅子落地声,连蓝若蹲在旁许久,竟也没有丝毫的察觉。蓝若奇了奇,随着他的目光,睨向窗棂,书房外一棵光秃秃的树,正干巴巴颓在那,着实没什么看头。“子离?”她转回头,低低唤了声。
子离有所反应,却颇诡异。他缓缓垂了首,唇角一提,苦笑便挂了上去。蓝若慌了慌,伸头探:“子离?”
落日的最后丝余晖,徐徐匀在他面上。昏黄中,隽颜淡渺若仙,颜上深眸对上蓝若的罩子,子离仿佛回过了神:“蓝若?”哑哑的声音,似从极远处传来。
蓝若“恩”了声,偏头一笑:“传晚膳好不好?”
子离凝着她,不说话,眉微微拧起,过了许久,唇动了动:“蓝若?”
蓝若又“恩”,手伸向他额头:“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子离头一低,避开了她的手。蓝若讪讪起身:“我去传膳。”走了一步。
“蓝若。”子离又叫了一声。蓝若回头,纳闷地望着他。
子离仍垂着头:“你时时惦念着军情,却不知捷报早已传来。”
蓝若转过身。
“我军大胜,只在次耳滩上折了一路人马。”停了停,目凝着地:“三千精兵,全军覆没。”
蓝若一怔。
子离的声音极淡:“子绎殉国,我难过。”略顿,“怕你知了难过”,抬了头:“更怕见你为他难过。”
蓝若颤颤扶着书桌。
子离望着她的手,自失一笑:“现下却不用瞒着了。”一味望着她的手,声音渐渐干涩:“西漠今日又传捷报,子绎引胡军主力回击,镇西王领兵接应,敌军全歼。”别了眼:“子绎没有死。”
蓝若轻吁了口气。子离再望她,眼底一片苍惘:“他已在路上,数日后可达皇城,你可以放心了。”
蓝若点下头。子离复垂首:“你出去吧。”
蓝若一步一步向门边挪,子离在后轻笑:“万事俱空却笑我,终不能把痴心断。”
步子突然僵住,蓝若盯着门角失神,片刻后,转过身。望了子离背影一会,走上前,俯下身,自后抱住了他的肩。
子离的背倏地一震,缓缓回头,凝着蓝若,重重一拉,将她拥入了怀中。
蓝若跌坐在子离的腿上,未回神,冰冷的唇落下,灼热的气息瞬息蔓入。子离眼神迷乱,吻过她的唇瓣,她的眉梢、她的眼角,她的耳鬓。手一点一点的触摸,一点一点的下滑。
瞬间的迟疑,消弭在唇齿间深深的眷恋中。
轻喘低吟,灼热痴缠,伴着小塌边徐徐褪落的衣衫,丝丝加剧。子离瞳中的墨,如狂澜,黑中掩不住眷迷的翻涌,俯身,压下。剧烈的疼痛在黑暗中袭入体内,蓝若咬住唇,身体却止不住颤抖。
子离从她的肩窝抬首,手臂拥紧,唇突然覆上。齿中的力旁落,淡淡的血丝泛在他的唇上,又随灼热消弭在相缠的舌间。。。。。。
冷寂的书房,身回念转,一室旖旎。
沉沦过后,子离环着蓝若渐渐睡去。蓝若贴着他的胸口静静躺了会,起身穿上衣裳,打理好子离和四周,垂首出了书房。
第二日清晨,蓝若出得房门,就见猴子正等在外头。猴子匆匆塞给她一个物件,急转身去了。蓝若低头瞧着翠玉扳指,神色彷徨。
整个上午,丫忧郁地将邱嬷嬷派下的活计一概搞砸。邱嬷嬷非但不骂,甚而体贴地对着笑了笑。
蓝若寒了寒。
邱嬷嬷咳了声:“往后是轮不到我来管着你了,这担子实挑得久了些。”
蓝若惶惶地底头。
邱嬷嬷笑:“小蹈西带着子绎回来了,眼下正在老皇太后那头请安呢。”
蓝若手中的花瓶,又“啪”一声碎落在了地上。
午时未过,慈恩宫老嬷嬷来传话:“老皇太后宣蓝若觐见。”
邱嬷嬷替蓝若挽起散落的一丝鬓发,上下打量一番,含笑道:“终等到了今日,好在没有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