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若经历了戈秀一事,自然是怕了的。最怕的不是掉脑袋,而是怕掉脑袋后又穿到了其它嘎瘩,这样一来,那句话就不知猴年马月的去向那人问了。所以,报着保命十年的最底指标,她选择了鸵鸟生存法。她白日里跟着邱嬷嬷,晚时在书房当差,偶尔去找下锦睁,其余外人,一概地不接触。
这法子,忒弱智,但诚然是可行的。蓝若的生活自此风平浪静,没有是非。一年多的日子眨眼又过了。
戈秀的死与锦睁多少有些关系,蓝若虽不认同,但还是理解了她:锦睁和她不一样。皇宫这个局,锦睁入了,就得步步为营地走下去,半点的心慈手软,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从被戈秀出卖这件事来看,她的狠也只是求个自保而已。
锦睁和蓝若的不一样在于:锦睁要在宫中生存,蓝若要在宫中生存十年。虽短期目标一致,但追求的结果不同。故而蓝若可以置身事外,锦睁却是不能的。
郎中的话很玄乎,时间却说得清楚,十年的时光此时终于过半,蓝若认为长此以往,后五年也不过是眨几眼的功夫,自己很快就能回去了。
可惜上苍没有苟同她的观点。
蓝若入宫整三年时,宣皇下旨赐婚,皇六子子离与霓多郡主被牵了红线。
霓多郡主是霓旬王爷的亲孙女,自小长在王爷的封地遏贝草原。这一赐婚,她便是要背井离乡的。宣皇可能体谅到了这一点,便命了子离亲自去接。于是,蓝若、猴子开始打点起了行装,准备陪子离去接老婆。
蓝若入宫三年,终于可以出去走动走动,心中很雀跃。怎知,没过几日,噩耗传来。久没有音讯的将军夫人差人送来了信。信中先贺了子离的婚事。后又提到,几年未见很是想念,不知去遏贝草原的路上能不能顺路来西漠弯弯。最后带了一笔:蓝若五年不能往西的时限已过,子离将她带到西漠搁下便是了。
蓝若得知了信的内容,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刮子,随口编的胡话竟被夫人记住,眼下又将为如何留在皇城而苦恼了。
她苦思一日,决定装病。却被邱嬷嬷识破。又苦思一日,决定出家。可锦睁说出家的事手续很复杂。申报后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等待后要经过一系列的审批,她作罢了。接着又是几日苦思,最终未果。
艳阳高照的一日,在宣皇的欢送下,蓝若随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离开了皇城。
子离骑马领着队伍缓缓前行。年满二十的他依旧是俊冷的面容,可身高见长,眉宇间更显了沉着大气。
蓝若从马车中探,百感交集:子离自小沉稳,长大了再稳点实不出奇。稀罕的是,他能沉稳的如此无以伦比。岁月一把大刀砍在他身上,竟砍成了如今衣衫袂袂,飘飘于众侍卫前的淡缈无尘之姿。
时间沉淀层次,如蓝若这般长期吊二着,自然体会不到。
行了一日后,一干人等歇在了皇城附近的驿站里。当晚,蓝若一边拾撮着被褥,一边和子离搭赸:“这未来的女主子,不知是不是好相与的。”
子离执书坐于桌前,听了这话,漠然的面上瞧不着情绪,背脊却突然僵在了那。
“你这个心操的新鲜。西漠一到,你就是镇西王府的人了。”猴子端着吃食进屋,白了蓝若一眼:“好不好相与的干你屁事。”
蓝若被话刺着心事,低头伤情了起来。猴子不再搭理她,行于桌前将吃食搁下,请子离用膳。
子离专心看书,右手轻轻一挥:“撤了吧。”
西行取妻之路颇漫长,众人走了半月只到了个中途。漫漫长路,舟车劳顿。子离玉树临风的出城,却是越走越瘦,日渐地憔悴。蓝若、猴子窥在眼里,不免担忧了起来。
话说那日,队伍停在了一处颇偏远的驿站。子离漱洗后,又端坐到了桌前,潜心于书本之际,桌边搁着的晚膳徐徐凉透。
“主子随便用一点,这菜式虽比不得宫中,却是甚清爽的。”猴子上前添茶水,小声说道。
子离又一挥手:“撤了。”
猴子听后,递了个眼神给蓝若。蓝若收到,巴巴地跑到了桌前:“这凉的东西确是不好入口,主子想用些什么,我去小厨房做了弄来。”
子离翻过一页书纸,目不旁视:“不必了。”
蓝若巴巴地退了下去。
猴子、蓝若苦着脸,眉来眼去了许久之后,子离突然合上了书本,侧目望向蓝若:“那就随便弄个糟蒸鲥鱼,鲜蛏萝卜丝羹,配五丝菜卷即可。”
蓝若一愕,半晌后讷讷:“太油腻了吧。”
子离唇边儿嚼出笑:“那你看着办吧。”
蓝若告退,进厨房一番作为后,将一碗黄澄澄的蛋炒饭递到子离面前。子离执起筷子,慢慢将饭拨完,放下后道:“这个确是不油腻。”
就这样,子离食着颇多的油水与众人又行了大半月。西漠遥遥在望之时,大队人马在某驿站又歇下了。
蓝若缩头的一刀终于还是来了。晚许,她在厨房炒饭时便有些心不在焉,一会打破碗碟,一会撞翻了菜架,动静颇大。毁了半打鸡蛋后,终将饭炒好,却又垂目望饭,低头神游了起来。
“饭炒焦了。”子离听到声响寻来,在厨房外立了许久,此时缓缓行到了蓝若身后。
蓝若敛神回首,头微转,耳廓便擦到了子离的唇。子离靠着她极近,气息拂在耳边,心口贴着她的背怦怦跳着。
蓝若僵着。
子离双臂徐徐抬起,下巴轻抵着蓝若的发,慢慢将她圈到了怀中。
西漠的风糙厉而悠远,沉沉响彻在驿站的四周。厨房内,灶火随风声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飘忽不定。
众人宿的这一驿站,离镇西王府只一日的路程。于是第二日清晨,队伍早早地列好,以便在日落前赶至王府。
行发前,蓝若在驿站门口唤住了子离。
子离直直望着蓝若的手,手心托着一枚翠玉扳指。
“这个你收回去吧。”蓝若垂头。
等了很久,修长手指伸过,轻轻拾起了扳指。子离转身,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了。蓝若望了他的背影一会,转身走向了马车。一条路通着两头,两人各走一方渐渐远了起来。
远处有隐隐的惊呼传出,在马车中失神的蓝若不知道:子离上马时未踩着马镫,狼狈地摔了下来。
茫茫大漠中队伍行到了午时,却突然停了下来。蓝若倾了身子正欲出马车瞧一瞧,车帘却突然被掀开了。
蓝若抬眼望,就见一个俊眉星目的飒爽少年正笑笑将她望着。她也笑了出来:“子绎,云阴风沙恶,我们又见面了。”笑成弯勾儿的眼中,闪出了盈盈星辉。
蓝若跳出马车:昔日小小的孩童,如今正英姿焕发的牵马而立。子绎翻身上马,手伸向蓝若:“马行高碛,日堕迥沙,你随我一同见见吧。”
一望无际的西漠中,随着子绎的策马,扬起了一阵甚嚣的砾尘。
镇西王府坐落于西漠荆寸关内,关外是遥遥大漠,关内却是一派繁华的景象。此时,王府正门大开,府内上下人等列于两旁,郑重地将宫中来的仪仗队伍,缓缓迎了进去。
镇西王夫人蹈西站在一雄姿英武的中年男子身边,怔怔望着向她行礼的子离。礼未完,夫人已上前拉起了子离,帕子拭着他面上的尘土,慢慢地湿了眼眶。
蓝若的屋子被安排在了子离的隔壁,深夜里,隐隐听到子离的咳嗽声,她起身,才想起:夫人早已另置了一名丫鬟给子离守夜。
今日王府的正殿上,蓝若从子离身后喏出,跪下请安。夫人神色欣慰的审了半响,突然对身边的王爷笑道:“我家那枚翠玉扳指,给的正是眼前这位绝代小佳人。”镇西王爷捋须展眉,笑着颔了首。
夫人、王爷留在大殿中与子离叙话,子绎领着蓝若将王府逛了起来。子绎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蓝若却是半字也未听进去。子绎见状,停了下来,伸指便在她额头一弹。蓝若吃痛,捂上头莫名地望着他。
子绎笑的阳光,浅麦色的面庞上双眼炯炯有神:“你怎么出落成这样了。”
蓝若一怔,垂首观了自己上下:“凑合着看吧。”
子绎听了,满意地点头:“这才有点小时候的样子。”余悸上脸:“你适才拘着的模样和关里那些个无趣的官小姐,殊无二致。”
蓝若闻之,神精大振,忙将话头定在关里的那些个官小姐身上。两人一番舌根,直直嚼到晚膳时分,才意犹未尽的回了殿。
子绎与蓝若同岁,十七的年纪,却晚熟的很。将官府千金们的含情脉脉曲解成了无趣木讷。蓝若分析了所探情报,生出一计。
想到可以回皇城的法子,她晚膳时甚喜悦,时时含笑向子绎的碗里夹着红烧肉。意图将其养得肥壮些,才好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