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下午皇宫里照例是歌舞升平,莺歌燕舞,好不热闹。赵惊鸿向高临风告了假,她与向久约好了祭拜沈遇等人。
高临风没有怠慢这几位敌国将领,除了建有祠堂,享受祭祀,还有专人看管。
但是赵惊鸿没有进祠堂,她与向久直接到了墓碑前。终于慢慢接近,在离别了近一年之久——一见到天朝将领“沈遇”等字,她就像是看到了沈遇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到季想云胸有成竹的模样,看到方淮憨厚的笑容……她强自收敛情绪,示意向久点上香,恭敬地合什行礼。
“殿下,微臣一定让这万里江山如画,不让敌军踏入一步!”
赵惊鸿微微闭眼,那次出征,她站在父皇身边为三军将士饯行,沈遇遥遥看着她,然后隔着万千人群,用唇语对她说——“等我回来。”
然而那一别竟成了永诀。
沈遇,沈遇。每默念一次这个名字,柔软的心就痛一次。
十岁时遇到还是少年郎的沈遇,漫天灿烂的桃花,他的衣袂翩飞,黑发如墨,远远的绿瓦红墙不见了,漫天的桃花也不见了,只有少年的沈遇。他恭敬地行礼,斯文得体,但不卑不亢。
十五岁时,还是漫天灿烂的桃花,少年郎已成了最年轻的将领,飞扬的剑眉,深邃如海的眼眸,五年的峥嵘岁月,他更加玉树临风。问鱼轩里,她脆生生地说道:“我不要你叫我殿下!”
那个沈遇迟疑着,眉头轻轻拧成了远山含黛,似是天下所有的秋水都敛进了他的双眸。她已经笑着抢着说道:“你叫我阿落,我叫你沈遇,就这么决定了。”
时光流转,相识已是九载。她原以为那便是一生。
那天,战旗猎猎,沈遇一身戎装,万人之中依然潇洒如风,并不是灼热的耀眼,却让你一定注意到他的眉宇,清朗,明净。
耳畔,他轻轻地呢喃:“阿落。”
等了近十年的一句话终于在这一刻听到,赵惊鸿分明感到自己呼吸停滞,连心跳都变得柔软如水。阿落——
但终究是人间十年也不过一瞬间,抵不过生死的界限。
依例是皇帝祭祀祷告祝酒击鼓,沈遇已经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银色的铠甲熠熠生辉。赵惊鸿站在城楼上,只看见这么一个人,万千人中。
沈遇心有灵犀回首,蓦地用唇语说道:“等我回来。”
那时正是初春,好像还是那个少年郎,羞涩的笑容,不羁的风采,桃花盛开在他的发上。
我等你,可是你在何方?万水千山,赵惊鸿深吸了口气,万水千山,还有你吗?早知道是这样,就不该和父皇斗气,不该愤而离宫。北方的青山绿水间会有你吧。原来我们已经隔得这样遥远了。
再也回不到从前,策马驰骋,沙场秋点兵的影子也许只能留在回忆里了。那些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辛苦却很甜蜜。
那时方淮会笑道:“真想留在这里,大哥,是吧?”
方淮是副将,但私下里他都称沈遇大哥。
直率的方淮,深沉的季想云,茫茫的戈壁,悠扬的歌声……
以后,还有谁与我一起指点江山呢?沈遇……
明月一日如环,却是夕夕都成玦。
今夜中秋,明月皎洁,过了今日又是多了缺口吧。她伸出手想抚mo墓碑上的字,这才发现手抖得厉害。
向久在一边看着,心里万分担心,他知道殿下有多坚强,可是死的人是沈将军!他了解那些往事,所以他更加担心。他在殿下身边做侍卫已经很多年了,很多事殿下都不会瞒着他,甚至殿下在江湖上的时候,也总是捎信给他。
“向久,你负责保护长chun宫的安全,必要时候,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出我们的人。”赵惊鸿说道,她知道现在不是放纵自己感情的时候,还有许多事许多人在等着自己。
向久一惊:“殿下,是有什么不妥吗?”
“南方一旦卷入战火,挽涯就不会安全,若是她被扣在高临风手中,什么事都要受制于人。黑风的人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个月殿下不在,我们已经部署好一切对策,皇宫里的禁卫军因是安零国的自己人,不太好渗透,只有五十人混了进去,不过好在这五十人虽是打杂的,但都靠近皇宫内部。目前黑风潜伏在风都的人已达两百人,加上殿下多年来训练的银衣卫,我们一定能保护挽涯殿下的安全,殿下请放心吧。”向久早就按照她的部署在风都布下了天罗地网。
赵惊鸿点了点头,说道:“我想这两天的情势尤其微妙,你时时关注些。”
向久看看她,又垂下头,心里挣扎了很久,带着些不确定的语气:“殿下,属下似乎见到了抱锦了。“
抱锦?皇宫攻破前自己支使她去做事,后来忙于躲避追兵,就与抱锦失去了联系,没想到还能有她的消息。可是向久的模样吞吞吐吐,赵惊鸿也不由得踌躇了:“抱锦怎么了?”毕竟是跟了自己那么多年,虽然没有拢织那样聪明,可是她的娇憨可爱依然是深宫中自己喜爱的。
“抱锦……在英王府里出现过。”
赵惊鸿一怔,英王高照天是个厉害人物!当初挽涯是在他府上,谁知他还是留了一手。
向久紧接着说道:“但是抱锦与高照天似乎很熟悉。”
赵惊鸿眼睛一眯,立即想到抱锦可能是高照天收买的,那么挽涯的行踪被暴露就可以合理解释了。抱锦,抱锦——赵惊鸿心底幽幽一叹,想到目前还弄不懂高照天的心思,她感到一阵沉重,能将手伸到天朝皇宫,而且是收买了她的人,那是怎样的实力?高临风怎么会没有察觉他的野心?还是高照天本就是他一伙的?
那日在青眉山的情景一下子清晰起来,高临风被厉颂追杀,口口声声要求交出东西,那一定是玉玺或是传位诏书吧。后来在厉颂对自己夸下海口,只要自己说出宝藏的秘密,就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看来不是夸海口,因为他早就和高照天勾结在一起了。
她冷冷一笑,高临风和高照天若是对上了,那才是一场好戏。有他们兄弟俩内耗,何愁复国大业?高照天,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既是如此,我也不必费心担心抱锦的安全了,只是拢织目前还下落不明,你替我上心些。”赵惊鸿与抱锦还是有很深的主仆感情,只是没想到信任了这么久的人原来是一枚棋子,高照天的实力不容小觑。
又细心地抚去沈遇墓碑旁的杂草,她才缓缓转身,宫门要下钥了,再不回去就很难交差。
才一转身,就见高照天在如银的月色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惊鸿殿下月夜祭祀,沈将军泉下有知亦可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