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虑宪(宪,法也。言发计,虑当拟度于法式也),求善良,足以(小也)闻,不足以动众;就贤体远,足以动众,未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拈出学字,领起全文。)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兑命》曰:“念终始典于学。”其此之谓乎!(以上言有国者以教学为先。)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兑命》曰:“学(音效,教也)学半。”(言教人乃益己之学半。)其此之谓乎?(以上跟接上段教学为先句,侧重教一边说见教,亦所以为学。)古之教者,家有塾(古者二十五家为闾,同在一巷,巷首有门,门侧有塾,民在家朝夕受教于塾也),党(五百家)有庠,术(当作州,万二千五百家为州)有序,国有学。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中年,间一年也。○此句领下。)一年视离经辨志(视,即考校之意。以下几句都是上半截说学以知言,下半截说所得处以行言,如离经便是学,辨志是所得处。离经是致知始事,至于知类通达始为致知之极功;辨志是力行始事,至于强立不反始为力行之极功),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应首段化民成俗句),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记曰:“蛾子时术之。”(蛾,蚍蜉也。蚍蜉之子,微虫耳。时术,蚍蜉之所为,其功乃复成大垤。)其此之谓乎?(以上记古学制。)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宵(读作小)雅肄三(肄,习也。习《小雅·鹿鸣》、《四牡》、《皇皇者华》三篇),官其始也(以入官之道示之,使知学成后为用于国家也);入学鼓箧(先击鼓召之,学者既至,乃发箧出书),孙其业也(孙,恭顺也。有巽以入之意);夏楚二物,收其威也;未卜禘(大祭也),不视学,游其志也;时观(示也)而弗语,存其心也;幼者听而弗问,学不躐等也。此七者,教之大伦也。记曰:“凡学,官先事,士先志。”(引此以证上文皆士先志之事也。)其此之谓乎?(以上言大学始教之用意。)大学之教也,时教必有正业,退息必有居学。(此二句侧重居学一边,领起下不学六句。)不学操缦(操缦,操弄琴瑟之弦也。初学者手与弦未相得,故虽退息时亦必操弄之不废),不能安弦;不学博依,不能安诗(诗人比兴之词多依托于物理,而物理至博也,故学诗者必于退息之际,广求物理之所依附者以验其实);不学杂服(服,事也。杂服者,杂事也,如洒扫应对之类),不能安礼;不兴其艺,不能乐学(艺,即操缦、博依、杂物三者。兴者,意趣鼓舞之谓也。两句总上六句而申言之);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夫然,故安其学而亲其师,乐其友而信其道。(四项侧重安其学三字,亲、乐、信总是安其学之效。安,即前安弦、安诗、安礼也。)是以虽离师辅而不反也。《兑命》曰:“敬孙(敬道孙业)务时敏,厥修乃来。”(敬孙句证藏、修、息、游,厥修句证安、亲、乐、信。)其此之谓乎?今之教者,呻其占毕(占,读作笘。笘与毕皆塾师之课本也),多其讯言(讯,告也),及于数进而不顾其安(及,犹汲汲也),使人不由其诚,教人不尽其材,其施之也悖,其求之也佛。夫然,故隐其学(隐病也)而疾其师,苦其难而不知其益也,虽终其业,其去之必速,教之不刑(刑,犹成也)。其此之由乎?(以上言教贵得其安,而今之教者不然。)大学之法,禁于未发之谓豫,当其可之谓时,不陵节而施之谓孙(顺也),相观而善之谓摩。此四者,教之所由兴也。发然后禁,则扞格而不胜;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杂施而不孙,则坏乱而不修;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燕朋逆其师,燕辟废其学(燕朋是私亵之友,燕辟是无益之谈)。此六者,教之所由废也。君子既知教之所由兴,又知教之所由废,然后可以为人师也。故君子之教喻也(喻字有不言自契意),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道而弗牵则和,强而弗抑则易,开而弗达则思,和易以思,可谓善喻矣。(喻字与上文相应。○此言君子知教之所由兴废,而其教人,可以一喻字括之。)学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人之学也,或失则多,或失则寡,或失则易,或失则止。此四者,心之莫同也。(心字重看多易,是贤知之过;寡止,是愚不肖之不及。)知其心,然后能救其失也,教也者,长善而救其失者也。(此言教者当知学者之四失。)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继志,谓能使学者之志与师无间。)其言也,约而达,微而臧,罕譬而喻,可谓继志矣。(此段言继志,从上文善喻来。○以上论大学教人之法。)君子知至学之难易,而知其美恶,然后能博喻(仍顶上段君子之教喻也句来);能博喻,然后能为师;能为师,然后能为长;能为长,然后能为君。故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是故择师不可不慎也。记曰:“三王四代惟其师。”其此之谓乎?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是故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当其为尸则弗臣也,当其为师则弗臣也。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无北面,所以尊师也。(以上言师道所系之重,以申上文建国君民教学为先之意。)善学者,师逸而功倍,又从而庸(功也)之;不善学者,师勤而功半,又从而怨之。善问者,如攻坚木,先其易者,后其节目,及其久也,相说以解;不善问者反此。善待问者,如撞钟,叩之以小者则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待其从容,然后尽其声;不善答问者反此。此皆进学之道也。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必也其听语乎?力不能问,然后语之;语之而不知,虽舍之可也。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始驾马者反之,车在马前。君子察于此三者,可以有志于学矣。(冶铸难精,而裘软易纫;弓劲难调,而箕曲易制;车重难驾,而马反则易驯。皆先自易者习为之,然后及其难者。○以上言教学必以渐而期于心得,以申前小成大成之意。)《大学》
大学者,大人之学也。全书大要,言学之所以成己成物,分殊而理一,其大要总在“止于至善”一语。书凡经一章,传十章。经为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本为《礼记》第四十二篇。宋程朱出,始与《中庸篇》同时表而出之,别为一书,使与《论》、《孟》相配,谓之《四子书》。兹录经一章读之。
《大学·经一章》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读作新)民,在止于至善。(三者大学之纲领也。止至善,又总明新而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此节紧顶上止于至善句,而推其何以能止,因提出一知字来,才知止下文定、静、安、虑自相因而至观五。而后字即见此节,每句上跟知止来,下赶能得去。)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道字与起句相应。○以上总言大学纲领,而示人以先后之序。)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承上知所先后,而言此八者,大学之条目也。)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承上文翻过来说,句句扼重,而后字以形出必当先之意。)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于条目中揭出一个总要,正是阐发明德为本的意思。)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反结本之当重。)《中庸》
《中庸》为《礼记》第三十一篇。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也。此篇乃孔门传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笔之于书,以授孟子。其书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以上皆程子之言。)盖以圣贤纯正之学说,发挥哲理之阃奥者也。兹录其第十二章读之,因其论道至精,可包括一切哲学家言也。
《中庸·费隐章》
君子之道费而隐。(费,用之广也;隐,体之微也。隐正所以赞费之妙,下文只言费而隐在其中。)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此节形容其费。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可谓费矣。然其理之所以然,则隐而莫之见也。)《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引《诗》以明化育流行,上下昭著,莫非此理之用。然其所以然者,则非见闻所及,所谓隐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结上文极言其费,前节上下察兼大小言,此节察天地对夫妇说,直指大者言。)
《春秋》
《春秋》者,鲁史记之名也。周时天子有史官,诸侯亦各有史氏,以成一国之史。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其名虽异,其为各国之史一也。自官失其守,记注或有未当,孔子伤道之不明,欲成不刊之书,著将来之法,因取鲁之旧史,自隐公元年起,至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止,凡二百四十二年之事实,择其教之所存,文之所害者,一一刊而正之。(凡事之有关名教者,若文无褒贬,无以惩劝,则即为文之害教,故必削正之。此三句见杜预《左氏传序》。)其间赏人之功,赦人之罪,去人之族,绝人之国,贬人之爵,诸侯而或书其名,大夫而或书其字,文成数万,其指数千。骤观之,全书之斟酌去取,似有不容一定者。要之贬者贬,褒者褒,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以成是非之公,以当一王之法,则圣人秉笔之微意所在,中有不容一字增损者,所谓笔则笔,削则削,游夏不能赞一辞者也。庄子言《春秋》经世先王之志也。又曰:“《春秋》以道名分。”可谓知言者矣。而要莫如孟子言之尤明。孟子以为世衰道微,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故孔子亦有“知我罪我”之说。又曰:“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又曰:“其文则史,其事则齐桓晋文,其义则孔子自谓窃取。”盖《春秋》之要旨,固不外此数语矣。
传《春秋》之学者有三传,《左传》、《公羊传》、《穀梁传》是也。左氏论本事而为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史记》云:孔子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次《春秋》,七十子之徒,口授其旨,有刺讥褒讳之文,不可以书见也。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各异端,失其真意,故因孔氏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盖丘明亲受经于孔子,又躬为太史(均见杜预《左氏传序》),博综群籍,凡梼杌纪年之流,郑书晋志之类,莫不毕睹(见刘知幾《史通》)。故其传或先经以始事,或后经以终义,或依经以辨理,或错经以合异,莫不旁搜远采,广记而备言之,足令学者原始要终,寻其枝叶,究其所穷也。迨后乃有《公羊》、《穀梁》口耳相传之学。公羊子名高,穀梁子名俶(一名赤),二人皆受业于子夏,各以所得《春秋》之义,口授弟子,辗转相传。至于汉乃著之竹帛,著者仍题其亲师,因曰《公羊传》、《穀梁传》(见徐彦《公羊传疏》),实则非公、穀二人自作也。三传之特色,所谓《左氏》艳而富,《穀梁》清而婉,《公羊》辨而裁,前人论之详矣。惟左氏亲与孔子观书于太史氏,故所得者多史官之简书。公、穀不获亲见圣人,又其弟子屡经口授,故所述者不免传闻之异词。是则三传之中,《左氏》或尤优于《公》、《穀》乎?要之,《左氏》为记载之传,以史事为主;《公》、《穀》为训诂之传,以释经为主。此三传之大较也。兹录三传各四首以相比较。此四首,一关于《春秋》之始末,一为赵盾不讨贼,许止不尝药,皆《春秋》书法中之最足讨论者也。
(经)元年春王正月(隐公元年)
(《左传》)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继室以声子,生隐公。宋武公生仲子,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曰为鲁夫人,故仲子归于我。生桓公,而惠公薨。(亟用转笔,敏活之至,简洁之至。)是以隐公立而奉之。(此篇为不书即位,传所谓先经以始事也。要表隐让国之贤,须先见桓之不当立,今平平叙置,绝不着一笔低昂。只于隐公所生详写名分,于桓公所生详写符瑞而两君之是非了然言外。○而惠公薨一句中,便见未尝立隐为太子,亦未尝立桓为太子也。着笔虚活,词简而意微。)元年春,王周正月,不书即位,摄也。(只用一摄字解断,得力全在前面预用伏笔。)(《公羊传》)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周之受命,自文王始。)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也?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以上释经之有字处,以下释经之无字处。)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意也。(议论之根。)何成乎公之意?公将平国而反之桓。曷为反之桓?桓幼而贵,隐长而卑。其为尊卑也微,国人莫知。隐长又贤,诸大夫扳隐而立之。隐于是焉而辞立,则未知桓之将必得立也。(反托一笔,推勘隐公心事。)且如桓立,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故凡隐之立为桓立也。(极力写隐公。)隐长又贤,何以不宜立?立适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笔妙如环,截然而止,又十分简劲。)(《穀梁传》)虽无事,必举正月,谨始也。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志也。(亦以成公志立论。而公羊则贤隐,此则罪隐,各成一段议论。)焉成之?言君之不取(贪,取也)为公也。君子不取为公,何也?将以让桓也。让桓正乎?曰不正。(一笔断定。)《春秋》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隐不正而成之,何也?将以恶桓也。其恶桓何也?隐将让而桓弑之。(隐公摄位之十一年,有公子翚者欲媚公,请杀桓公。公曰:“吾将让之。”翚惧,反谮公于桓公而弑之。)桓弑而隐让,则隐善矣。善则其不正焉何也?《春秋》贵义而不贵惠,信道而不信邪。孝子扬父之美,不扬父之恶。(老笔立案。)先君之欲与桓,非正也,邪也。虽然,既胜其邪心以与隐矣,已探先君之邪志,而遂以与桓,则是成父之恶也。(转入隐罪,笔曲而深。)兄弟天伦也(兄先弟后,天之伦次),为子,受之父。(隐之嗣位,乃受之于惠公。)为诸侯,受之君。(隐为鲁君,已受命于天子。)已废天伦而忘君父以行小惠,曰小道也。(犹言小节。)若隐者,可谓轻千乘之国,蹈道则未也。(用抑扬双断法,无限姿态。)(经)晋赵盾弑其君夷皋(宣公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