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查理的喊叫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尖利,最后都有些竭斯底里起来,那些家丁一个接一个倒在了地上,已然都丢了性命。而刘水生却是生龙活虎,好像越打越精神似的。
“杀了他!杀了他!……”面对已然逼上前来的刘水生,曹典吏仿若未觉,只是口中不断念叨,“杀了他,老爷赏银五百两!”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刘水生摇摇头,将身子回复原状,举起手来,朝着曹典吏的天灵盖一掌拍了下去,“下辈子找个好人家投胎了吧,万万不可再做那害人之事……”
“刘统领住手!”一声大喝,紧接着便是一大群的衙役由门外跑了进来,李主簿口中大喊,可哪里来得及?随着刘水生一掌拍下,那曹典吏一个胖脑袋便完全缩进脖腔之中去了,哪里还有活口?
打蛇不死,定留后患。虽然这曹典吏看起来是受了大惊吓,心神失常,人变得痴呆了,可万一哪天他又醒过来了呢?要说想继续对付自己,那是没什么问题,接着就是了,可要是这厮知道事不可为之下调转枪口去伤害娘亲怎么办?与其留下后患,倒不如直接一掌拍死一了百了!龙蛇之属,都有逆鳞,刘水生的逆鳞便是他娘亲!
“刘统领,你这下手也太狠了些!”李主簿看了一下大厅之中的惨象,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姿势各个不同,竟是被摆出了十八班花样来,脸上阴沉如水,“来人啦,给他上锁!”
“且慢!”又是一群衙役跑了进来,呛啷啷腰刀出鞘之声不绝于耳,将刘水生护在正中,郑县令大声喝道,“曹查理身为典吏,不思为国尽忠,为民造福,反倒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蓄养私人武力,意图不轨,幸亏被本县得知,派遣刘水生刘统领前来查访,那曹查理见事情败露遂起了杀人灭口之心,得幸刘统领身怀绝世武艺,这才将那些亡命徒一一击杀,曹查理因为拒捕,也遭到击杀。如此大功,尔等谁敢上前锁拿?!”
“县尊大人,这刘水生乃是杀死多人的凶手。”李主簿打量了郑县令两眼,阴恻恻笑道,“莫非县尊大人有意包庇不成?”
两帮人马,郑县令与李主簿,终于撕破了脸皮。不管怎么样,郑县令却是打定了注意,即便是丢掉顶上乌纱,也要将这刘水生保了下来!乌纱掉了,顶多回家养老去,反正这些年多少也捞了些银子,回乡做个富家翁倒是绰绰有余。可要是将这刘水生保不住,到时候鱼死网破之下,不但是自己丢了性命,便是整个家族都要连带着遭殃!
“呵呵,本县已经说明,这刘统领乃是奉命行事!”郑县令冷笑两声,由怀中摸出一张衙役出差的牌票来,塞到刘水生手中,“李主簿且看清楚,刘统领手中却是有本官亲笔所签的牌票,并非为了一己私愤,而对这曹查理痛下杀手!”
按照规矩,县衙里面的快班衙役在上班时间是不能私自行使自身职权的,须得由县令或者是主簿签了牌票,然后交由典吏存档方可。郑县令之所以来得比那李主簿要晚上一步,除了消息没有这老家伙灵通之外,签署牌票档案也花了些时间。多年的官场生涯,郑县令也知道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让对手抓住尾巴。
“县尊大人,虽有牌票,可如今案件性质尚未定性,那些被杀之人身份也尚未一一确定,按照规矩理应先行收监才是。大人乃是一县之父母官,可是万万不敢行那徇私枉法之事啊!”李主簿伸手一招,便有手下人上前径直锁了刘水生,拉起来就走。
郑县令这下子没说话了,刘水生也是没有作丝毫的反抗,就在刚才,李主簿分别朝着郑县令和刘水生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面的意思很明确,这件事,我也要在里面分上一杯羹!很有点见面分一半的味道。
一下子死了几十人,其中一个还是衙门里面的典吏,这在黄花县乃至于整个菏泽府来说都是天大的案子!郑县令一边飞速派人前往菏泽府向知府大人禀报案情,一边迅速派遣县衙人马全力调查,至于那闯下天大祸事的刘水生,倒是扔在牢里好些天不管不顾了。
“刘统领,小的在外面买了两只烤鸡来,正好给统领大人下酒。”隔着木栅栏,一个禁卒从外面递了个篮子进来,揭开盖子,油香扑鼻,两只烤成金黄色的仔鸡码在里面,上面油汪汪的诱人得紧。
“嗯,你小子倒是机灵,不错!”刘水生扔下手中的毛笔,抄起一只仔鸡便往口中塞去,咀嚼之间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这几****都关在里面,耳目不便,弄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你且和我说道说道?”
想来那禁卒在这监牢里面每日看守犯人,职责所在不得擅离职守,也是个闲得发慌的主儿。先前不敢和刘水生随便说话,只是依照上头吩咐每日好酒好菜供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聒噪了些惹得这煞神发怒,破开牢笼把自己也给打死了,早就憋得紧了。现在听到刘水生发问,那张嘴就好像没了个把门似的,一旦打开便再也收不住。
“刘统领这回,只怕是又立了大功了!”禁卒满脸堆着笑,朝着刘水生拱拱手,“我听外面的人说,连知府大人都在夸赞刘统领一身功夫盖世无双呢!”
禁卒因为职责的关系,和外面那些衙役们的交往不是很多。不过这小子可能是平时比较喜欢打听一点八卦的缘故,虽然所知不多,却也是八-九不离十。本来这县衙就不大,屁大点事儿都能吹出大风来,更何况是一下子死了几十个人的大事件?这禁卒有心之下,倒也是知道了一些事情。
原来,那日康及凌被刘水生送出门去,因为手持钢刀,有功夫的那些家丁都在大厅里面,外面的那些人又有谁敢拦他?一路狂奔之下去了县衙,也顾不上衙役不得入内衙的规矩,直接朝县令大人禀报此事。
如此大事,郑县令也是不敢耽搁的,赶紧做好了手尾,当下召集人马全速赶来。果然,一到曹家,便看见了满地尸首,随便数一下便不低于四五十人,都是些以前曾有作奸犯科前例的亡命之徒。加上那曹查理也被刘水生一掌打死了,死无对证之下,那罪名就好定了许多。
曹查理身为典吏,不思为国尽忠,为民造福,反倒贪赃枉法,鱼肉百姓,蓄养私人武力,意图不轨!所幸被本县县令大人和主簿大人察觉,派遣快班衙役前往查探,那曹查理见事情败露遂起了杀人灭口之心,不料本县快班统领刘水生身怀绝世武艺,形势所逼之下只得痛下杀手,那曹查理因为拘捕,也遭到击杀。至于立下此功的快班统领刘水生,在案件尚未定性之前,暂时关押在狱中,等候最后处理结果公布出来。
这个结果,应该算是最好的了。天大的祸事后面,往往藏着的就是天大的功劳!刘水生如此,郑县令亦如此,而那位那位主簿大人,更是占了莫大的便宜!反正据坊间所言,这位主簿大人丢了黄花县经营数十年的基业,却得到了百尺竿头更上一重楼的机会,菏泽府还有一个地方空着县令大人的位子呢!
自打刘水生被关进这监牢之中,除了第一天的时候李子豪带着李未央郑婉清前来看过之后,便被郑县令叮嘱以后不到局面明朗,万万不可再来探监,省得衙门里面的那些人又从中闹出什么妖蛾子来。这好些天没出去,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好容易有得这么一个可以了解外界情况的机会,哪里能不用心?
刘水生正听得起劲,一抬头见到牢狱进出口处有人影闪动,定睛看去,手中的烤鸡便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至于随便摆在脚边的那个小酒坛子,也被他在激动之下一脚踢破,清香浓郁的酒水在牢笼之中流淌,顺着地砖缝隙渗入地里。
刘水生却是不管这个了,眼睛直直地看过去,嘴唇抖动着,颤声道:“娘,您怎么来了?”
娘亲来了,就站在牢门之外。而现在,带她进来的,却是李未央。数日未见,小丫头倒也显得清减了许多。
“呵呵,漕帮刘管事,黄花县缁衣快班衙役刘统领,好大的威风!一人亲手斩杀数十位暴徒自己却是毫发无伤,好大的胆子!如此威风,如此胆子,怎么地就落得身陷囹圄?”娘亲看着刘水生,面上冷笑,眼里却是不断流出泪来,“我本以为你会堂堂正正做人,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做出些事情来,可如今却先是进了帮派之中行那鱼肉乡里之举,然后又是入了公门做那为仆为役的卑贱之事!”
乡下人害怕官府里面派出去的衙役,可又打心里瞧不起这种供州县官奔走驱使,形如奴役一般的官差。娘亲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知道这衙役之职不是个光彩差事。牢房里面终日不见天光,显得阴暗潮湿,可以刘水生现在的眼神,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娘亲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隐藏的失望与不甘都显得分外清晰,那是一种无奈和失望交织在一起的神态,凄凉而落寞。
“孩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刘水生噗通一声,双膝着地,却是不敢再看娘亲那张早早便爬上了皱纹的脸庞,更不敢看娘亲那双恨铁不成钢的流泪双眼。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苍天和娘亲!
“孩儿也曾打探清楚,衙役并不算贱业,与百姓同凡。”刘水生跪在地上,低着头,嘴里却是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如今在这县衙之中,县令大人对孩儿也是万分信任,寄予厚望,想要孩儿能在这公差之余,能抓紧时间好生研读圣贤之书,等到来年这个时候,也好去参加科考,博个功名回来。有了身份,到时再大力提拔,便可摆脱这衙役的差使,做那人上人!”
王刘氏看着不敢抬头的儿子,只觉得这短短时间,水生已然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显得有些陌生起来。以前在身边的时候,虽然调皮,没少让自己操心,可又曾几何时会变成这般模样?武功,水生是不会武功的,又如何能杀得了那几十上百个手持利刃的会家子?科考,功名,整个村里面都找不到能识得一文半字的人来,水生打小便在自己身边,哪里会读什么圣贤书?
听着儿子将这些时日所做所为一一道来,一件件一桩桩都是那么地让人吃惊,王刘氏心里便猛地想起村中人说的那些话来,水生当时被龙王爷招了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也是,不管儿子以后变成什么模样,他始终都是自己的儿子!
“罢了罢了!你且先起来吧,跪在地上像个什么样子?”王刘氏摇摇头,将手自牢笼的缝隙之中伸了进去,轻轻不断地在儿子头上摩挲,“事已至此,娘亲便是心中再有不愿,也是无济于事。只愿你日后凡事多做思虑,万万不可轻率而行,弄得自己身处险地才好。”
“孩儿谨遵娘亲教诲!”刘水生大声说道,也不起身,就那么顺势坐在了地上,任由娘亲将手放在自己脑袋上。
王刘氏将手慢慢下移,最后落在儿子脸上,轻声道:“既然你说县令大人对你不薄,那日后自然要用心帮县老爷做事才好,可千万别让人指着咱的脊梁骨骂咱没良心,白眼狼。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科考,娘亲也不懂这些东西,你自己认为能行便去吧,即便到时候真的没考好,咱也别太放在心上,千万别钻那牛角尖……”
王刘氏慢慢说着,额头上几根细发被牢笼过道里面的风吹起,随风摇摆不定。在脸颊两边的鬓角,已悄然显出银丝,那一根根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儿子而生出来的。刘水生看着听着,从头到尾都没有插上半句嘴,他要将娘亲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身在公门,做的又是这种差事,你要记住,凡事千万莫先出头,出头的椽子先烂。可也千万莫蒙了自己良心,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虽然不会说话,可一笔笔账都是记得清清楚楚,就等着到时一起结算呢!”王刘氏叹了口气,低声叮嘱。
“嗯,孩儿知道!”刘水生郑重点头。
“娘亲这回过来,便是那个未央姑娘带进来的,挺好的一个女娃娃,脸盘子长得也好。”叮嘱完了,王刘氏看看儿子,再看看站在自己身边一句话不说的李未央,脸上竟是带上了笑意,“人家女娃娃既然跟了你,可要好生待她才是。”
乡下人思想简单,对于容貌外表之类的事情倒是看得很淡,相反的,王刘氏在知晓儿子在外面定下了一门亲事之后,第一眼就是看向李未央的屁股!屁股够大,是个好生养的!
“娘亲放心,孩儿自是省得。”刘水生也笑了起来,看着满脸通红的小丫头,“这几天都还好吧?”
“嗯,都很好。”准婆婆在旁边,多少还是要讲点矜持的。现在纵使心中有再多的话想要对情郎诉说,也是不好开口,便是连拉手都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