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到太子府,在小径上慢慢走着。
不知道为何,一看到十七,他心底除了愤怒之外,更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遗憾之感。可惜他被人恶意削去了记忆,竟然什么都记不得了。
想到此,他心底一阵恼恨。
大雨倾盆,把衣服脱给了冰然,太子身上已经淋湿,又淋着雨在路上走了半晌,刚回到房门口,便一头栽倒。
太子妃冯希媛正坐在荣宝堂前逗弄布吉鸟。
“这蓝色的鸟,羽毛真好看……只是每天都要出去飞一会儿,不会被人抓走么?”冯希媛问身边的侍者。
这名专门伺候布吉鸟的侍者来自赤唐王府,专门负责伺候布吉鸟,此刻听到太子妃发问,不由恭谨回道:“太子妃,都说得布吉鸟者,得天下。因为太子地位稳固,所以布吉鸟择明主而栖,是绝对不会飞走的……之所以每天都要放飞片刻,是为了让鸟儿快速消食,毕竟布吉鸟是神鸟,不可与笼中鸟一般对待……”
太子妃点点头,对布吉鸟多了一丝敬畏。
得布吉鸟,得天下么?
呵呵,母妃把这鸟送给太子和她,她需得好好看护才是。
“太子妃,不好了!”太子的长随赤炎忽然奔进来:“太子他,他得了风寒……”
太子妃神情一凛,顿时有些慌乱:“怎么回事?人好好的,怎么会得了风寒?”
赤炎只好实话实说:“太子收到十七小姐的书信,约定在后门见面。谁知道太子赴约回来之后,衣服没了,伞也没了,还在路上淋了雨,结果一进门便栽倒了……属下已经派人去宫里请御医了……”
太子妃听赤炎一说,顿时脸上又恨又痛:“原来,本以为他失忆了,谁知道他还是惦念他的十七妹妹……我,我要去宫里禀告母妃……不处死秦冰然,我冯希媛就去死!”
太子妃去了宫里,当着沈淑妃的面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哭的惨不忍睹,梨花带雨。
全然忘了沈淑妃近日也不舒服,此刻正在养病。
大约听太子妃哭了有半个时辰,卧榻上,沈淑妃这才睁开眼,目光炯炯地盯了太子妃一会儿,将覆盖在额头上的毛巾一把撸掉,扔到地上,冷冷道:“太子妃,为了一个还称不上对手的贱人,你跪在我面前好半天,累不累?!太子都没让你这么上心过。你已经为她乱了方寸。”
太子妃脸上惨淡,淡淡道:“母妃教训的是。”她堂堂太子妃,用的着跟一个奴籍女子较劲儿么?
她一定是糊涂了。
可是太子对秦冰然的感情,她看在眼里,痛在心底,心都要被揉碎了。嫉妒也快要让她失去理智和矜持。
沈淑妃道:“历来皇家三宫后院,美人多不胜数。你就算扳倒一个十七,又能敌得了别的十八十九姑娘?我看啊,你就贤惠一点,帮助太子把那秦冰然娶回东宫吧……”
“什么?母妃,您,您竟然让太子娶那个贱婢?”太子妃顿时懵了。母妃不是一直厌恶秦冰然的么?
沈淑妃眯起眼,淡淡道:“我刚知道,那秦冰然竟然是叶海特的圣女,她额头自然生出圣莲封印,和当年的秦婉娘一模一样……与其便宜其他皇子,不如留给太子了……本宫正打算趁皇帝生辰,为太子请旨纳了秦冰然……不过,这个请求如若太子妃对皇帝提起,那皇帝定然会深感太子妃的宽容大度……你说是不是?”
太子妃顿时软倒在地。
她这次入宫,本想请母妃赐死秦冰然,没想到母妃却想为太子娶那个贱人!
太子妃哭也不敢哭,骂也骂不出,只是两眼一黑,竟就地晕了过去。
……
勤政殿。
一身明黄的皇帝慕云战天正伏案,批阅奏折,抬眼间,却看到慕云沧海。
皇帝眼皮抬也不抬,只慈爱地问:“三儿,秦冰然在你那里可好?”
慕云沧海奇怪,父皇怎么会问起秦冰然。难道这就是父皇急召他入宫的原因。
“还好,很老实乖巧。”
皇帝抬眼看了他一眼,忽地一笑:“如果父皇把她赐给你做侧妃,你可愿意?”皇帝沉吟道:“赤唐王府送来了他们的一个公主与皇家联姻,父皇思前想后,朕的儿子们中间,只你一人情路坎坷……也算是补偿当年父皇赐死你心爱的人,便决定为你娶了北玥公主和秦冰然两位为侧妃,你看如何?”
慕云沧海心底划过一抹不耐,表面却云淡风轻:“不管是谁,在我府上都只是徒有其位,何必残害北玥公主呢?”
“那秦冰然呢?你对她不感兴趣?”皇帝抬眼,炯炯地望着他。
提到秦冰然,慕云沧海脸上划过一抹复杂:“恐怕她不爱慕我,何必强人所难?”
“你喜欢她么?”
皇帝忽然发问,让慕云沧海心思一顿。他摇摇头:“不知道。”
皇帝忽然拿过一个折子扔给他:“今日,太子妃去见淑妃,说要为太子纳一房侧妃,知道她要为太子求娶的是谁?”
慕云沧海慌忙看手中的折子,脸色大惊:“太子妃要为太子求娶冰然?”
大概冰然是叶海特圣女的身份暴露出来,沈淑妃便对冰然改了想法,想把冰然留给太子。
看慕云沧海那惊慌的神色,皇帝微微笑了:“还说你不想娶小十七?”
慕云沧海手指紧紧握住折子,半晌,掀开衣摆,双膝跪下:“求父皇,莫要再将冰然丢进太子府的火坑。如果她非得嫁一人,那就嫁给儿臣吧……”
皇帝看慕云沧海那坚定的神色,不由微微笑了。
“吃过了么?”
“吃过了,父皇连夜召儿臣入宫,就是为秦冰然的事?”
皇帝并不回答,吩咐太监,道:“把那盘菜端上来,给三儿尝尝……三,你再吃一些……”
慕云沧海不好拂父皇的好意,便点点头,在外间的几案旁坐下。
说话间,皇帝的随侍太监提着一个红漆食盒,走了过来。
太监将食盒放在桌上,掀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盘菜。
“燕王殿下,您请。”
慕云沧海看到那盘中的食物,心里翻腾着剧烈的恶心。
那竟然是一条红烧鱼,他最讨厌的菜。
太监笑道:“燕王,这是皇上今夜特地为您准备的杜鹃醉鱼。”
慕云沧海看到这鱼,已经下不去筷子,心中恶心一阵阵地席卷而来,就像十五岁那年,父皇第一次带他吃杜鹃醉鱼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母妃还未薨逝,父皇待他如掌中珠,甚至比其他皇子都要好。那时候父皇为了哄母妃高兴,甚至说要封他为太子。可是母妃却毫无感激。
澧水河畔有簇簇的杜鹃,嫣红的花瓣落在水中,银色,红色的鳜鱼便撅着笨拙的嘴来吃,吃毕便翻着白肚皮,沉到水中,再慢慢地漂浮上来。
儿时,他在澧水河畔,就曾经见过一尾银色的鱼是如何吞食着鲜明而温暖的杜鹃花的。
那叫杜鹃醉鱼。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尾银色的鱼因为吃杜鹃而醉,变得蠢笨迟钝,遇到危险也不知道逃避,最后上了父皇的鱼钩。
晚上,那尾鱼就躺在了银色的盘子里,成为了他和父皇的晚餐。那是父皇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杜鹃醉鱼。
无情才能不醉。不醉才能保全。
父皇再次送给他杜鹃醉鱼,分明是警告他,莫再多情。否则被人钓起,用火煮了都不知道。
大概,父皇已经知道赵晚词已经苏醒,且被他带回来了。
皇帝声音淡漠地传来:“三儿,父皇最近分明感觉到你已经变成了这盘中鱼,渴望着吞食掉一个女人鲜明温暖,如杜鹃花一般的唇,不由自主,不受控制,为她失去了分寸,乱了阵脚。可是,父皇不愿意你有这样的迷醉感觉……”
皇帝的声音逐渐沉冷:“秦冰然和赵晚词,你只能选一个……父皇为你选了秦冰然还有北玥公主,她们将在未来随侍你左右……而赵晚词……父皇会再度赐死她……”
慕云沧海心底一片冰凉。看到那黑乎乎的,还散发着热气和香味的鱼,突然觉得胃中一阵翻滚,忍不住就呕了起来。
伺候的太监早有准备,伸手一招呼,两个内侍从外面进来,一个拿着痰盂放在燕王旁边,令燕王往里吐。
另一个拿着毛巾,在燕王吐完之后,递了上去。
皇帝微微闭着双眼,面影在灯光下决然而无情,淡淡对几乎吐得站立不稳的慕云沧海道:“三儿,你需做到心中有数。当年父皇赐死那个贱婢,只因为她出言不逊,心中更残存为叶海特复仇的心……七年后她清醒过来,却怨恨父皇当年赐死她之事,更怀着为你们孩子复仇的心思,还留着干什么……”
慕云沧海倏地看向父皇,喃喃道:“父皇……”
原来,自己的麒麟轩发生了什么,皇帝一清二楚。
父皇一直派人暗地监视他。
自然也听到了晚词对他的撺掇。
父皇刚才送他两个女人做侧妃,无非是补偿他。因为父皇已经决定,夺了他心底的最爱——赵晚词。
他脸色苍白,手指微微颤抖,声音中已经是惊痛万分。
而那****和赵晚词谈话,并未发出谋逆言论,否则今天估计是他的死日。
“三儿,你知道你对父皇有多重要么?父皇认为只有你,才有扛住慕云家族大厦的能力,所以器重你,也格外注重你的感情。温柔乡注定在你命中成为一座孤冢。儿女情长,对你来讲,是一件太奢侈的事。”皇帝看也不看慕云沧海,只是淡淡道:“下去。”
“父皇!!!”慕云沧海迟迟不走,皇帝冷冽的眸子一挑,道:“你且自己思量吧。年轻人重情义好,可是这件事容不得你留情。你自己去处理那个女人吧,莫要父皇亲自动手。”
慕云沧海浑身如同坠入黑暗,脑中片刻的茫然。
娶了秦冰然,就要杀了赵晚词?
父皇的心,果然歹毒!
他终究是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