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传来:“那人逃还来不及,怎会顾上你?”
听到这个声音,冰然骇然大惊。
拉她跑的人,不是北玥连城?
竟然是慕云沧海!
冰然不由嗫嚅:“你为什么拉着我跑?”她恶狠狠地说:“不怕我杀你?我和他们可是一伙儿的呢。”
冷哼一声,似乎在嗤笑她的不自量力:“你跌到我脚边,大吼让北玥连城扶你。他远在天边,我近在眼前,所以我便扶了你。至于你杀不杀我……”他声音散淡,遥远:“你能看到东西的时候,再考虑不迟。”
冰然沉默了下去。
片刻抬首,大惊失色:“你已经知道他是北玥连城?”
慕云沧海声音依旧平缓,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情绪有所波动:“夺妻之恨,杀身之仇,近两年我与他结仇最深。如果不是他,我想不出会是别人。更何况……”他道:“你自己喊他的名字喊得震天响,岂不是把他暴露了?”
冰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无意间就把北玥连城卖了。
不过他只知道他是北玥连城,却不知道暗王也是北玥连城。
只要他不见暗王的面,那么就不会知道暗王和赤唐王府的关系。
冰然没心情和精力再管别的了。
该死的,现在她失明了。
她吞了两个黑色小珠子,便成了现在这个死样子。
“既然我已经这么惨了,你为何不为我解开管狐之术?”
他沉默了片刻,道:“值得考虑。”
那就是说,他愿意解开?
冰然欣喜若狂,对他的憎恨也消减了大半。
“这里是哪里?”冰然扶着墙壁,抚摸着,感受着,只觉得指尖冰凉:“是不是冰窟……”
他冷淡地说:“不是。”
“我有些冷。可以去别的地方么?”
“别不识抬举。”慕云沧海似乎觉得她有些聒噪,他似乎受了伤,心情不太好,所以说话严重了点,不过很快他就又补了句:“最好不要乱动,这里挺好。”
话毕,慕云沧海不再搭理这个失明的小可怜,目光睨向一直手执宝剑,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紫衣女子,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沿着墙壁一边走,一边用手指敲击墙壁。
眼下,他们走入了死胡同。
刚逃到这个大殿,门就自动锁上。
四周都是石壁,无路可退。
如果他手上还有魔泪之珠,倒可以应付那个千年狐妖,可是这颗珠子被十七一口吞下去……
他们只能从殿门出去,从云雾山的天阶走下去。
而山下,定然围堵了一大批抓他们的人。
“挺好?”冰然鼻子哼了哼,双手抱住自己的臂膀,有些可怜的样子:“可是我失明又怕冷。”
“那怕不怕黑?”他忽然问。
或许他对瞎子的世界很好奇吧。
冰然摇头:“习惯了,应该就不会害怕。”
当过杀手的她,对黑暗早已经习惯。
所以她只觉得自己倒霉,并无更多恐惧。
一双手伸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她瞬间堕入一个男人的怀里。那是慕云沧海的怀抱:“那么,怕不怕疼?”
冰然叹息一声:“当然怕疼。”唯独不怕黑。
“会有眼睛的。”慕云沧海声音沉沉:“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眼睛。”
这句话很难理解。冰然无法理解。
就在这时,冰然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冷哼。
她敏锐地猜出来,刚才跟在她和慕云沧海身后追上来的人,是赵晚词。
果然,一个属于赵晚词的女人声音道:“为什么?”
这自然是问慕云沧海。
慕云沧海道:“什么为什么?”
赵晚词一字一字道:“为什么明知道我在你和黑魃争斗的时候偷袭,却不召唤龙豺帮你?你要捏死黑魃或者我,很容易的不是么?”
慕云沧海沉默了一会儿,却是不回答。
赵晚词道:“告诉我!你早知道我要背叛你,却放任我重伤你……值得么?”
慕云沧海缓缓地说:“当时我只是想知道,背叛爱人之后,你的心情会是怎样,会不会后悔。而且,我总想留给你一个机会,可是你没有珍惜,最终还是把剑锋插在我的后背……”
赵晚词声音里已经多了一丝哭腔:“我现在心里很……”
慕云沧海打断她:“不要说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会不会后悔么?”
“之前好奇,”慕云沧海缓缓说道:“现在觉着没必要。”
赵晚词惨淡地笑了:“你还在怨恨我?”
慕云沧海却摇摇头,道:“我理解你。”如果不是他的野心,让他拥有赵晚词的同时,还圈住十七,晚词不会因爱成恨。
终究都是他野心勃勃,太过贪心的缘故。
不过今日之后,一切都如天边浮云,虽然缤纷过,却如昙花一现,终归会消逝而去。
和他惨淡的未来相比,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那你……”赵晚词小心翼翼地问:“还把我放在你心里么?”
慕云沧海道:“这个问题太深奥。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
赵晚词怔怔地,不再出声。
倒是冰然听到他们对话,只觉得慕云沧海话语之间,多了许多悲怆的情绪。
“你心底已经有了打算么?”冰然问:“皇帝不愿意救你。他一定以为你死了才会这样。你已经和你的父皇撕破脸皮。今后,你见到皇帝一定会尴尬。而在京城,你又该如何自处?”
慕云沧海却道:“天地之大,何处都能容身,莫要担心。”
“我才没担心你。”冰然叹口气:“我不会担心一个我不爱的人。”
“那你爱谁?”慕云沧海的语气依旧平静:“爱北玥连城?送你镯子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冰然赫然捂住自己手腕上的水晶手镯:“不用你管,不许你看。”
“睡一会儿吧……”慕云沧海沉默良久后,忽然说道:“或许,你明天就能看见他了……或许,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冰然心底一惊:“为什么?”
慕云沧海道:“在圣陵,他们耐我不得。可是出了圣陵,沈玲儿他们正带着锦衣卫堵在山下。擅入圣陵者死,王子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沈家是一定要拿这件事,彻底扳倒我呢?”
冰然点点头:“我知道了。”倏然又睁开眼:“赵昱……他……”
他点点头:“我比你洞悉一切。可是当我拉着晚词踏入圣陵,以躲避沈家和北玥连城伏击的时候,我就预见了我必败的后果。其实,晚词让赵昱回去,他便回去,我就知道他也已经背叛了我。”他扬首看向赵晚词,眸子多了一丝真情:“虽然可悲,可是我不后悔。”
“如果你出了事,神奴营怎么办?”
慕云沧海声音有些悲伤:“神奴营终究不是我一个人的。他是大匡的。不过,不知过个几年,这盛世,是否依旧太平。”
“可是,我该怎么办?”她是燕王的人,虽然没来得及成为他的侧妃,但是已经被公认为他的亲信。
“十七,要拿得起,放得下!”
慕云沧海其实想对十七说,人心所渴望,无非是以改变自己的心境来善待不变的环境。
不能热爱一切,就保持着爱的温度;
不能看完一切,就睁开发现的眼睛;
不能期待未来给予什么,可以塌实的走;
既然无法改变,就平静的等待;
如果无法挽回,就潇洒地离开。
冰然没有看到,在黑暗中,慕云沧海唇角绽起一抹笑容,洒脱极了,然而又无奈极了:“如果我不幸……你便跟太子或者北玥连城回去,求他们,让他们顾念着曾经的情分留你一条命。不用再惦念我,我们在这世上,都身不由己!”
他又看向赵晚词:“晚词也是一样。你们要学会保全自己。还有……”
慕云沧海脸上几分萧瑟,几分光彩,那神情仿佛他待会儿准备去喝一口茶一般潇洒而无畏:“不要恨我。”
只是冰然是看不到他的微笑的,更猜不出他对他自己,又是怎样的打算。
赵晚词借着天井的光,看到了他略微惊魂的微笑,瞳仁立刻湿润了。
如果不是为了她,他不会陷入这种窘境。
他终究是深爱过她的男人。
“我会一直等你!”赵晚词并不违背他,她此刻已经决定,不管这个男人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不会违背他。
她的眼睛此刻清明而坚定:“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就对了,随遇而安!”慕云沧海微微躬身,忍不住一阵咳嗽,咳嗽声一如这山气,清冷而空茫。
在他不间断的咳嗽声中,冰然闭上眼睛,似乎真的在他怀里睡去。
或许她的姻缘的确被诅咒了。
因为要娶她和爱她的人,都会离她远去。
太子多次忘记她。
北玥连城因她而假死。
甚至慕云沧海,还没来得及娶她,就陷入了这样的危局。
冰然在梦中,轻轻地啜泣着。
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地裹住她。
她哭泣着拉住他胸前的衣襟,喃喃地喊:“师父……”
她一旦睡着,他就会进入她的梦里,窥探她的情感和经历。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干涉她做梦。
可是这一次,她不再梦到前世的傲凰,或者太子慕云流,或者其他的人或者东西。她只是反复看到一个影子,一个像火焰海幻象一样的男人背影。
强大、神圣、悲悯、白衣胜雪……
成熟、冷静,又大气……
凄迷而温柔地对她微笑。
可是他终究还是要离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