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居内,一行人聚集于此,因为凌婉儿坚持要为老虎上药,而石页坚持不肯在凝眸阁,两相对峙下,落败的凌婉儿只好每日走出凝眸阁,到不远处的疯居帮忙。
又一个小胜利。
“你为何唤它朝霞?”轻轻抚摸安静的老虎,凌婉儿轻轻问。
剪掉多余的纱布,石页将药品收回药箱,“大花君子兰,欣欣摘的,品名‘朝霞’。”而她,拿去送给老虎了。
泠欣欣睁大眼,她头一次见到被花收买的猛兽,“石页,它……是雌虎吗?”
石页睨她一眼,“当然!不然你以为白玄干嘛天天来?”看上漂亮母老虎了!
凌婉儿起身,安静地让阮娘替自己伤臂换药,小脸上微微恍惚,“这里,延歌曾住过。”
而今……物是人非。
众人沉默,担心地看着故作坚强的女孩儿。
“对呀,不过现在是我的地盘儿!”唯有石页搞不清状况地接话,起身洗净手,惊讶地扯了扯沾上些许血迹的衫裙,“天哪,这已经是最后一件了!”
所有人不满的目光立即瞪向凌远枫,后者扬眉,无言地承接指责——谁叫自个失职?!
石页眉开眼笑地跳到始终斜靠院门的凌堡主面前,伸出手,“银子?”
他无奈地挑眉,“差人量身定做不更好?”
她坚决地摇头,举高手,“银子?”自己去逛才有意思!“银子,银子!”眼见她又要围着他乱跳,他只好取出银票,好笑地看她眼眸晶亮地抢过,一脸兴奋地冲出院门。
“石页!”
“干嘛啦?”她回头,一脸的不悦。
指了指她身上沾血的衫子,凌远枫淡淡提醒,“你打算——这样去镇上么?”
……
傍晚。
“回来喽!”
伴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石页开心地蹦回疯居,凌远枫阴沉着脸,抱着个包袱跟进来。
“别告诉我,”水月柔好笑地研究自己儿子的脸色,“石姑娘每家衣坊都光顾了一番。”
“没有,”将包袱丢回石页,无视她跑回房内的动作,凌远枫替自己倒了杯茶,“她只买了几套衣服。”以一个女孩子而言,数量少得可怜。
水月柔微笑着追问,“然后?”
众人莫不期待。
“然后,”他磨牙,“——她又把整条街的小吃摊全部光顾了一遍!”
顿了顿,所有人爆笑出声!而凌远枫则再次暗暗发誓,再也不和那个疯子去逛街了!
“吱呀——”房门打了开。
人们立即好奇地看过去,婉儿亦拉长了耳朵。
一身淡蓝色襦裙,上穿浅白色长袖夹袄,深色外衫拽出一身的清爽,而白色毛绒披风盖住石页大半个身子,看起来娇小玲珑,高高的襟口更是将一张素颜衬出高雅之感。
一时的错觉,令所有人看呆了去。
石页毫无所觉,事实上她正忙着找披风的丝扣,“奇怪,”她四下翻找,“在哪儿呢?”像猫儿追自己尾巴般乱转,仍是抓不到丝带,却差点把自个儿转晕。
凌远枫伸手扶住她,自白绒领口下牵引出丝带,一左一右放到瞪大眼的石页手中。
她撅起嘴,在旁人的窃笑声中胡乱打结。
他惊讶地再次伸手,阻住她的动作,“你打算勒死自己吗?”居然系死结?
石页不悦地瞪他,“我不会呀!”还不是古代的衣服太麻烦?!
他扬眉,重新接过丝带,修长的大手灵活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伸手拉了拉松紧适度的丝扣,她抬头,头一次满是崇拜佩服地看向他。
凌远枫失笑,竟是因为他会系披风丝扣?!
一旁的观众有默契地沉默不语,泠欣欣则忙着给看不见的小姐描述,“……不过石页发型不太搭,只是盘在头顶,什么饰品也没有。”
石页闻言抗议,“喂喂!我只会这种盘发耶!又不是我愿意的!”
“不会吧?”欣欣忍不住惊呼,随即拉她冲回屋内。
院中,众人再次耐心地等待,不时有声音传出来:
“喂,欣欣,你想谋杀我啊?轻点儿!”
“咦,石页,你头发很漂亮啊,干嘛藏起来?”
“藏?老兄,我是不会弄你们这么复杂的发型——哇!痛啊!轻点儿啦!”
很快地,泠欣欣再次打开房门,神秘一笑,“要出来喽!”
“又不是大美人,搞这些玄虚干嘛?”石页咕哝着直接跨出房门,兀自揉着仍有些发痛的头皮,“痛死我了,欣欣,你起码扯下我十五根——呃?”
有些惊讶地发现所有人都楞了住,石页皱起眉,“干嘛,我脸上有花吗?”不然他们为啥一个个惊艳的表情,自己长相如何她很清楚。
凌婉儿徒劳地睁大美目,“欣欣?”
“小姐,好奇怪哦!”欣欣快步走到她身旁,声音止不住兴奋,“我一直以为石页长得很普通,可是刚刚替她盘好莲花鬓后,我突然发现她——怎么说呢,就是看上去很典雅,很内敛的那种美,总之,石页很好看呢!”
“拜托!”石页闻言很不给面子地吐槽,“太夸张了吧?本人乃是一名村姑野妇,别说得好像大家闺秀一般。”
“村姑野妇?”阮娘一脸惊奇,“谁这么说你?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石页挑眉,拍拍手正道,“请各位记清楚,这里名为‘疯居’,没有大家闺秀,”得意地比比自己,声音满是荣耀,“——只有疯子一名。”
凌婉儿垂下美目,“……好令人羡慕的疯子。”
晚膳后不久,枫居。
“咔嚓——”传来异响,凌远枫眉毛一动不动,仅是坐直了身子。
石页探出半颗头,确定只有凌远枫一人后,立即利落地自窗口翻进来,“呼!累死我了!”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这才拖来把椅子隔着案几坐在他面前。
上下打量她难得高雅的装扮,凌远枫扯出冷笑,“再怎么像,依然不是大家闺秀。”由她不改翻窗户的行为便可瞧出——啧,还以为自个儿看走眼了呢!
“大家闺秀?”怪腔怪调充分表达了她的不屑,“对了,今天借你的衣服我要了,请一定割爱。”“我为什么要?”他反问,语气倒无不悦。
“喂,我让你家小妹清醒了不是吗?”她瞪大眼,努力邀功。
“极端的方式,”凌远枫皱眉,蓦地想起她曾提醒过自己的话,“太冒险了!若是婉儿受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石页冷笑,视线落在手中的茶杯上,“这世上没人有脆弱的权利。”
沉默,头一次在两人之间蔓延。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凌远枫淡淡开口,冷眸第一次探索般专注地打量着她,太悲观,太严酷,与她人来疯的个性不符。
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该说什么话?”累了般仰靠在椅背上,没心情理会他沉思的目光,“现在我只是逼凌婉儿承认萧延歌已死的事实,但她还未完全接受,”顿了顿,苦笑,“当一个人所受之苦超过本身承受范围时,要么遗忘,要么发疯,令妹选择的是后者。”
“她——还会犯病吗?”
“不会,”石页缓缓睁开眼,“她不想再让你们担心。”
凌远枫闻言并未安心,仅是安静等待,他知道还有下文。显然石页也看出来,唇边露出一抹赞赏的微笑,“凌远枫,你真的很聪明。”
他扬眉,“你离题了。”
吐吐舌头,她回复正襟危坐,“她会强撑,逼迫自己接受,然后等撑不下去时直接崩溃。”
“什么意思?”他拧眉。
“彻底发疯,”顿了顿,勾出一抹虚弱的笑,“成为真正的疯子一名。”
猛地将她揪起,凌远枫黑眸掩不住杀气,“不该让你帮她!”
石页冷冷看着他,为他眼中保护的光芒感到刺目,举手蒙住自己的眼睛,露出一个笑容,“嗯,真有些嫉妒凌婉儿了。”有这么多人……重视她。
凌远枫一楞,松了手劲,“石页?”将她放回椅子,他不确定地低唤。
她并未拿下掩住双眼的小手,“我会想办法的,你不用担心,毕竟她是我衣食无忧的保证——”蓦地手被人移开,她忙别开脸,以另一只手挡住突来的光线。
沉默许久,凌远枫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隐隐有些异样,“石页,你要什么都可以开口。”
她冷笑,“要什么?我要——”猛地顿住,她摇摇头,起身离开椅子,“算了,不打扰了,晚——”忽地眨了眨眼,瞪着突然移到自己面前的凌远枫,“好快!”是所谓的轻功吗?
“你疯了?”他低头看她不解的眼,指了指她前进的方向,“居然走正门?!”
愣了愣,石页忍不住喷笑出来,“是是是,我翻窗户!”转身走至窗子前,撑手跳了过去,回身朝屋内的凌远枫拌个鬼脸,“走了!”
这才正常!
凌远枫暗自点点头,将她方才的异样归为自己的错觉。
又两日,朝霞的伤口开始结疤,麻痒刺痛使得它躁狂不已,于是石页陪它聊天,陪它玩,成天与它腻在一块儿,当然,不时还有另一只猛虎加入——白玄。
“世侄,听说小婉儿病情大有起色,是不是真的?”
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突然响起,正夹在两只老虎间睡午觉的石页被吵醒,不悦地睁开眼。
“是的,婉儿已能保持清醒,只是——”话突然被一声惊讶的“疯居”打断,凌远枫皱眉,看着个性古怪的独孤世伯转而走到疯居前。
“里面住了个疯子吗?”直接伸手推门,不料门先一步打开,露出一张普通的小脸,并且是十分不高兴的脸——“小娃儿,你住这里?”独孤名扬眉,瞧着冷冷瞪了自己一眼的人。
点点头,石页关上院门,直接转向凝眸阁。
“小娃儿,你很没教养。”亏她一身素雅的装扮。
石页头也不回,“是你先吵醒了我。”满肚子气,不发火就不错了,谈什么教养?!
“石页,”凌远枫快一步拦住她,“他是——”她伸手阻止他,“我一非你家仆人,而非你家亲人,没必要认识我没兴趣的人。”
不待凌远枫反应,独孤名率先大笑起来,“够胆量!若是知道我就是擅使毒的毒名,你还敢这么对我吗?”
“当然”她转回头,“——不敢!”眨眼换上谄媚的笑容,石页笑嘻嘻地趋近,“这位大爷,这位前辈,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小的一般见识!”
变脸之快令独孤名咂舌,凌远枫倒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地冷眼旁观。
“小娃儿,你相当怕死。”独孤名脸色阴寒冷酷,一双精眸却泄露一丝有趣的光芒。
“是呀是呀!”石页点头如捣蒜,突然一道琴声破空而至,她一楞,倏地脸色下沉,“该死!谁让她碰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