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海)崔立
父亲和车打了一辈子的交道。
最早时是开拖拉机,开出了我们那里第一栋楼房;后来开吊车,开出了我这么些年读书的的学费;再后来开汽车,父亲为我开出了一笔厚厚的积蓄。
父亲那时总爱说一句话,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在父亲长长的人生开车旅程中,这句话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这无疑缘于两次意外,两次死里逃生的经历。
一次是父亲开吊车时,父亲驾驶了一台巨型大吊车在吊着一个集装箱时,吊车的操作器突然失了灵,而此刻集装箱下正站着一名指挥的工人。如果此时吊车突然改变高度,集装箱随时会砸向那名工人。那后果是无法想象的。这一刻,父亲的脑子里早就如同一团糨糊般,没有了任何的方向。父亲额头的冷汗不停地往外冒。直到父亲稍稍有些恢复过神,再去按那操作器时,居然可以动了。
从吊车上下来时,父亲顿时就瘫软在地。是被吓了。
还有一次,是在父亲开汽车时,父亲一早去给人装货,天还没有大亮,车开到一个桥头,父亲突然觉得车子震动了一下,开始也没多想,父亲又开了几米,感觉震动越来越厉害了,父亲忙停下车。刚停下,车子就开始有些倾斜了。父亲透过有些亮的天一看,天哪,怎么少了一个车轮啊。忙去找,就发现那个车轮居然在百米多远的树边静静躺着。无法想象,四个轮子的车少了一个轮子居然还能开出那么远而没出事。
有了这两次意外,父亲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每次家里有拜祖宗,或是别的什么祭祀活动,父亲总是非常虔诚地叩拜,感谢祖宗的保佑,让他免于灾祸。对此,我常嗤之以鼻,甚至是不屑一顾的。
父亲常说,我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父亲忙着赚钱,疏忽了对我的教育的最佳时间,等到父亲想起要教育我的时候,我的翅膀早就硬了。往往父亲的一句话刚开一个头,我就朝父亲冷笑着,然后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父亲只能远远地听着我渐渐由响到静的脚步声音。
我从来不信奉什么好人一定有好报。我只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勉强拿到了我的初中毕业证,老师在我的档案里是这么给我写的评语,该生桀骜不驯,踏入社会需冷静。我把老师写得评语狠狠地摔在他的头上,并把拳头在他眼前挥舞了几下,在他目瞪口呆中我夺门而去。
我没有去找工作,没人能管住我,我是流氓我怕谁。
我很快就成了一伙混混的老大,吃喝嫖赌,很快就成了我的强项。偶尔,我没钱时,会问父亲要,但更多的时候,我问别人要,那些路上行走的人,都应该给我钱。我在保护着他们,收他们点保护费,也是应该的。
没人能管住我。
即便我因敲诈进了局子,可没几天我又出来了。又不是啥大事,没理由一直关着我。
有个兄弟建议我,要干就干大的,小米小虾的没多大意思。
说干就干,我带兄弟们离开了小镇,开始往大地方闯。大地方原本就有混的人,哪有地盘给我。当矛盾激化到越来越重时,两伙人就围在一起想说个明白。有个大胡子居然指着我骂我乡巴佬,我想都没想就用脚揣了他。这一揣,一场群殴就被点燃了。
我只顾着用拳打一个混混,没顾上身后阴冷地一把暗刀。再我被那刀的光亮照到时,我知道我完了,我想躲,但躲不开。我的眼前,到处都是冰冷的刀光。
我听到了一声惨叫,然后我看见一个人倒在了地上,那刀已经划破了那个人的腿。那个人顿时就满腿的血,整个人倒在了血泊中。
我还站着。那个人居然不是我。
但我身上都是血。是那个人的血。
那一刻,我大喊着,他妈的,还不快去叫救护车啊!
有人打了电话。救护车来了。载着那个人走了。
我也很快被接走了,是警车。这场群殴造成太多人的流血。
再看到那个人时,是他来看我。
那个人就是父亲,父亲原本想救我,可父亲的手拿不住那把刀,然后父亲还想用身体来挡住刀,拿刀了人犹豫了一下,那刀就划向了父亲的腿。
父亲是坐着轮椅来看我的。父亲的左腿已经废了。
而我,此刻正坐在铁窗内,通过探视间的电话,隔着一窗透明的玻璃,我看着父亲,我本来想问他还能开车吗,想了想,我还是没问。
父亲说,儿子,告诉你一句话。
我点头,说,父亲,您说。
父亲说,出来混,有一天,总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