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兮蹦蹦跳跳回到房间,将丫环们通通撵出去,摆好药箱,开始自己每天的“科研活动”。这是从她跟随怪老头学习以来就养成的良好习惯,不积跬步,何以至千里?她前世最遗憾的一点就是经常临时抱佛脚,比如在假期结束的最后几天才火烧屁股地开始写作业,等到考试之前才慌慌张张地开始复习……所以,这辈子她可不要继续过这种日子。她每天都要用功,每天进步多一点,以后就可以轻松多一点,成就大一点。
嗯嗯,就是这样!顾颜兮心底有个小人挥舞着旗子兴奋地大叫。
(画外音:真实的原因是:前世的老师不至于每天都要检查作业每天都要考试吧,但是怪老头会,而且更加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让她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处于一种极其警惕和亢奋的状态,肾上腺素和甲状腺素大量分泌,所以,大家都懂的……)
比如今天,她就从刚才自己偷偷藏下的一小竹筒洗澡水里检查出了芳洲水流。
芳洲水流,一种专对女子用的毒,非常少见。其名源自杜甫诗《绝句漫兴》:肠断春江欲尽头,杖立徐步立芳洲。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而此毒的发病症状正是借用元稹《桃花》诗中所写: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将此毒溶于水中,无色无味,接触人体后,就能在人的身体上形成形似桃花花瓣的暗记,肉眼也无法察觉。但只要一见风,中毒之人身上就会瘙痒难耐,而且皮肤也会一块块脱落,留下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疤痕,无法消除,称得上是恶毒之极。
顾颜兮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一大早的好心情也被毁于一旦。本来以为只是些寻常的毒药,没想到竟是使出了这么阴狠的招数,这药就是在皇宫内院里也是罕见,如若不是结怨太深,等闲是不会用的。因为只要用了,用生不如死来形容中毒之人也不为过,尤其是对女人来说,整个一生就完了。
她倒是听见云蝉说要给自己一点教训尝尝,可若是这也能称之为一点点教训的话,那还有她的活路没有?
这种类似于过敏原理的毒药,如果不是一次她和怪老头去桃树林里采药,她看着美轮美奂的桃花胜景脱口而出袁枚的《题桃树》:
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
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
怪老头却轻抚着桃树,低声告诉自己世上还有这种恶毒的毒药,万不可因为事物的美丽就放松警惕,越是美的东西就越不能大意。事后又替自己种下解药,自己怕是也不会逃过此次吧。
可笑自己还想着看戏,若真的因为自己轻敌而疏忽大意,被看戏的可就是她自己了。
原本自己不打算对付谁的,现在既然都找上门下狠手来了,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顾颜兮狠狠地捏碎手中的竹筒,掌间洇出点点殷红,混合着滴出来的水洒在地毯上,开出一朵朵粉红,恰似满山开遍的五色碧桃……
春意虽浓,料峭依旧,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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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意轩里,林虎正和云乃麒的贴身小厮给云乃麒擦洗身子。自从云乃麒十三岁那年起,竹意轩里就不允许有一个女人的存在了。当然,顾颜兮是个例外。
云乃麒闭着眼睛,依旧是冰山似的面无表情,问林虎:“林叔,那个丫头还没来么?”
林虎给他梳着头发,笑道:“还没呢,医圣刚刚走,估计顾姑娘要过来还得等一阵子呢。”
云乃麒闷闷地转过头,大感无聊。
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一阵声响,顾颜兮来了。林虎看到云乃麒明显柔和起来的脸,暗自摇头……
顾颜兮黑着脸背着药箱,故意把脚步声踏得啪啪响,哗啦一声推开房门,形同恶匪。
“喂,药有没有按时吃?该换药了!”顾颜兮看都没看特意洗白白香喷喷的云乃麒,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从箱子里直接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剪刀,露出了四颗尖尖的小虎牙,如果头上再长两只角,活脱脱就是小恶魔一个。
云乃麒对着直接被她无视掉的两只苦笑,示意他们退下。然后,准备接受“香艳”的换药经历。
不过顾颜兮这次显然不会放过这个害她差点中招的“祸根”,她挥着剪刀咔嚓一声,就冲上来,吓得云乃麒花容失色……
咳咳,不要误会,顾颜兮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唰唰几下就剪开了缠着的绷带,接着也不管有没有弄疼云乃麒,三下五除二,解掉旧的绷带,除去残余的药渣,涂上新药,末了,还拉风地在他身上系满蝴蝶结……
云乃麒被她的举动震到了,不由得咽了好几口唾沫,本想再趁机吃吃豆腐揩揩油的心情也没了。只是实在痛得受不了的时候才闷哼几声,不过顾颜兮显然没有一点点“怜香惜玉”之心,动作仍旧粗鲁机械,听到云乃麒哼哼,手下的劲道竟是大了几分。
云乃麒只好紧紧抿着嘴,头上渗满汗珠。顾颜兮换完以后,偷偷看一眼,心情大好。唔唔,她果然是天生就有当坏人的潜质,看到别人难受自己就好开心,越虐越兴奋,偶也!
狠狠虐完云乃麒,顾颜兮心情大好,开心地半跪在他身边,伸手向两边拉他的脸,揉来捏去,玩得是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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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道应训》有云:“夫物盛而衰,乐极则悲。”估计指的就是顾颜兮现在的这种情形了。
正在致力于把云乃麒那张俊脸捏成一团的顾颜兮突然觉得腰间一痒,就有一股力拉着自己向前扑去。
啪——一声闷响。顾颜兮就一头撞在了枕头上,同时脖颈间传来轻柔的触感和阵阵温热的气流,一下子就红透了脸。
所以说,人千万不能得意忘形。
回到刚才的情景——
受不了顾颜兮捉弄的云乃麒本想发火,可看着顾颜兮眉眼弯弯玩得兴起又不忍心,于是就伸手拽着她腰里的衣服往自己这边拉。
结果,顾颜兮一个不小心,栽在了软枕上,虽然不痛,可也是撞得难受啊,捂着鼻子就爬了起来。看着云乃麒满身的绷带,又不好动手,只好凶狠地瞪他,思量着该如何整治他。
云乃麒也没想到顾颜兮会不加防备,这么轻易地就被自己偷袭得手,待到她摔过来,脑袋越过自己栽在软枕上,脖子却好死不死地压在自己脸上,立马就懵了。
顾颜兮从不用香粉香露什么的,但是由于常用些天然的材料调养,身体会散发阵阵的馨香,混着体温,清淡却诱人。上次云乃麒恶作剧亲吻她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诱惑,这次更是,叫人只想一次闻个够。
顾颜兮猛地爬起来,那种温暖细腻的触感就消失不见了,云乃麒心中怅然若失,张着嘴定定地看着她。
因此,听到响声后不放心冲进来的林虎看到的,就是这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场景。
二人齐齐转向林虎,眼睛里同时发出不善的信号。
林虎冷汗直流,忙不迭地关好门退出来,抹一把汗,安抚了一下从尸山血海里磨练出来的小心肝,惴惴不安地离开了这不宜久留之地。
也是因为刚才的场景过于凝滞,更觉得林虎进来的恰是一个突破口,两人异口同声地张嘴。
“你——”
“我——”
云乃麒讪讪地闭了嘴:“还是你先说……”
顾颜兮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不肯理他。
“阿颜——”
顾颜兮扑过来掐着他的脖子,凶巴巴地威胁:“我说过了,不许叫我阿颜!”
云乃麒一边抓住那双小手,防止自己可怜的喉咙惨遭黑手,一边直视着顾颜兮的眼睛:“阿颜,我是真的喜欢你。”
顾颜兮呆住,乖乖里个隆冬,她有没有幻听?云乃麒居然就这样表白啦!有没有搞错,她不要吃嫩草!
突然,她觉得有些兴趣索然,松开了手,云乃麒却仍旧抓着她的手不放。顾颜兮也不挣扎,任由他握着,颓然坐下,一脸黯然。
“阿颜,你现在还小,可能不懂。我,我真的想你在我身边,这样我很开心。”云乃麒斟酌着字句,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才能让小小的她听懂并接受。
顾颜兮听着他笨拙的表白,心里有微微的触动,却不想再去在意。
她一向都是很敏感细腻的人,云乃麒的心思,她又如何看不出?只是,为什么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会这样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说,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很快乐很幸福。
她只想问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在一起,到底快不快乐幸不幸福?
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自私虚伪。
或许,选择和能让自己快乐幸福的人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可不可以,为对方考虑。
如果别人不爱,请不要强求。
她前世早熟,在二十多年的生活里,听到的这样的话也有很多。
甚至有一次,有个平时很要好的朋友向她表白,她拒绝。结果周围的人都劝她,他对你这样好,为什么不接受?
为什么?不是没有感情,不是没有好感,只是觉得不爱。可以是朋友,却不可以做恋人。
两个人都没有错,错的只是感情本身。
云乃麒感觉顾颜兮的手一直都是冰凉的,他竭力地想要去温暖,可是自己手的温度似乎也不是很高。两双同样冰凉的手,其实并不适合握在一起。
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而慵懒,透过竹林,在地上留下斑驳的暗影,摇曳不止。
顾颜兮的侧脸映着淡淡的光圈,明暗不定,叫人看不清。
这时候,两人其实都忘记了自己的年龄、身份和经历,只是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的一生,总是会对很多事很多人产生感情。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就是觉得喜欢,就是爱上了,避不开。
现在这一刻的云乃麒,只想握着她的手直到永远。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对待顾颜兮,从小到大应有尽有的他,从不知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自他从重伤中醒过来,看着那个小丫头在他面前毫不作伪,流露出各种有趣的表情和举动,将他深深吸引之后,就有种直觉,顾颜兮是他生命中的变数。至于什么利益之类,他已经不想再去考虑。他只知道,自己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因此,他不会明白顾颜兮的想法。
就算明白,也不会在意。他一直是这样强势霸道的所在。男人的zhan有欲对女人来说可能是幸福,也可能是不幸福,只看当事人怎么想了。顾颜兮或许会喜欢,但这并不意味着她选择的期限会是永远。
这片刻的时间像是走了千年。午后的竹意轩里,静谧无声,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蔓延。
顾颜兮试着张口:“云乃麒,我会听师父的话好好照顾你,但是我不会在这里呆很久。我不想困在这里,太复杂的环境不适合我,你懂不懂……”
云乃麒明亮的眼眸迅速地没了神采,赌气似的转过头,却还是不肯松开顾颜兮的手。
顾颜兮看着他微微嘟起的嘴唇,心里觉得好笑,真是个可爱到萌的好孩子,如果调教好了,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她没有把握可以掌控未来。生命中总是存在着太多变数,一旦陷入过深,不是轻易就可以挣脱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