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已经到了四月份,陈建民的副厂长也已经当了三个月了。这期间,他和倪红霞一起,努力地做了许多工作,稳定人心、稳定生产。工厂的生产暂时还算稳定住了,但是工人的心还是没法拴住,三个月来已先后走了十几个人。陈建民和倪红霞苦口婆心地说服他们,但他们的态度非常坚决,根本不起作用。
小工厂第一次出现了亏损。局里早有规定,每个厂自负盈亏,局里只负责管理工作,其他概不负责。也就是说,厂里发不出工资,自己想办法解决。这可把郭卫海急坏了,他为发工资的事情特地到局里找了局领导,请局里先借点钱,度过这个月的难关再说,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这个厂关门算了,大家都别干了!”他在厂部办公室里大叫大嚷的,“这个厂长我已经没法再当下去了!”
周世吉推开办公室的门,见他那副模样,又退了出来。还是被郭卫海发现了。
“世吉,有事吗?”
周世吉只得硬着头皮进去:“厂长,我、我……”
郭卫海余气未消:“有什么话疼快点说出来,别吞吞吐吐的,快讲!”
周世吉说:“我辞职不干了。”
郭卫海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周世吉说:“我不干了,我要离开这个厂!”
郭卫海这下听清楚了,顿时把他嘴都气歪了:“混账东西!在这种关键时刻,你堂堂一个工会主席,也要提出辞职?你这不是存心拆我台吗?不批不批不批!”
周世吉说:“我不要你批准,我是跟你打个招呼的。反正这个厂也发不出工资,我这个月的工资也不打算要了。”
郭卫海歇斯底里地叫道:“滚吧,你们一个个都跟我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周世吉也不理睬他,走出办公室,到更衣室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陈建民推开更衣室的门,走到周世吉跟前,问道:
“世吉,听说你也要离开这个厂?”
周世吉望着陈建民那双疲惫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痛苦地说:“是的。”
陈建民说:“世吉,我们不怕苦,是不是?过去我们插队的时候,比这要苦十倍、百倍吧?我们农场还有工资拿,可你们呢?除了一点口粮外,根本拿不到工资,除了过年,平时你们吃过猪肉没有?”
周世吉说:“就是过年也只是包了一顿饺子,还是大白菜馅的,连猪肉的味都没有闻到。”
陈建民说:“可那个时候我们退缩过没有?没有啊,那么艰苦的环境我们都坚持下来了。目前厂里只是暂时遇到一些困难,相信我,很快就会过去的。我俩在一起还是好同事、好兄弟,对吗?”
周世吉流下了眼泪,说:“建民,我是相信你的。实话跟你讲吧,这几年来,我俩在一起合作得非常愉快。我工作不图报酬,只要能心情舒畅,快乐工作就满足了。在你手底下工作,我甘愿付出,再苦再累心里也高兴啊!可是现在,你没有权了,说话不再算数了,我的心里也没了着落。健民,我已下定决心,这次是真的要走了,但我会始终关注着我们厂的,毕竟这里曾经留下过我辛勤劳动的汗水。”
陈建民还是极力挽留他说:“世吉,不要走,留下来我们一起奋斗。你说过,你对我们小工厂是有感情的!”
周世吉说:“建民,等你以后重新做了厂长,到那时,我在外面哪怕有金山银山堆着,我也会回来跟你一起喝粥的,我说话算数!”
陈建民见实在挽留不住他,只好说:“既然这样,世吉,祝你在其他单位有个好的开头,祝你好运!”
两个好兄弟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就在这个时候,郭卫海突然闯了进来。他指着陈建民说:“好呀,陈建民,我果然没猜错,是你在背后捣的鬼!”
陈建民被他劈头盖脑的一番话说得莫名其妙起来:“我捣鬼?捣什么鬼?”
郭卫海说:“你蒙不了我的,我刚才都已经听到了!厂里的职工就是这样被你一个一个都挤兑走的,你想把厂里彻底搞垮了才甘心,是不是?你看到我当上了厂长,心里不服是不是?你还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我接招就是了!”
陈建民被他一顿抢白噎得够呛:“请你把话说清楚,谁在背后捣鬼?我什么时候把工人挤兑走的?我告诉你,你这是在恶意诽谤!”
郭卫海说:“你不要抵赖,你跟周世吉说的话刚才我躲在门后面听的真真切切,你让他到别的单位去,还祝他好运,你说过没有?说过没有?让我抓了个现行!”
陈建民说:“原来你在干这种勾当,躲在门后面听别人讲话,你卑不卑鄙啊?”
郭卫海说:“我不跟你多说,我要到局里去告你!”
陈建民也不示弱,说道:“我人正不怕影子歪,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告去,你不就是有个哥哥在局里当副局长吗?我才不怕他呢!”
郭卫海说:“那你就等着吧,你别嚣张,会有人来收拾你的。”
陈建民说:“你去告诉他们,我陈建民就在这儿等着他们!”
郭卫海刚要走,倪红霞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听说你们两个正副厂长吵起来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卫海说:“倪书记,你来得正好,现在厂里的工人一个个都要辞职,刚才周世吉找我,说也要离开我们厂,我正纳闷呢,正好,陈建民跟周世吉在更衣室里说的话让我听到了,原来就是陈建民,就是他把我们厂工人挤兑走的。”
倪红霞问陈建民说:“建民,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陈建民说:“倪书记,我先问你一句,你是相信他的话呢还是相信我的话?”
倪红霞说:“现在你俩谁的话我都不信,我要听听世吉是怎么说的。世吉,你跟我说实话,建民在更衣室里是怎么跟你说的?”
周世吉说:“建民他劝我不要离开我们厂。”
郭卫海骂道:“放屁,他是这样说的吗?你在包庇他。”
周世吉说:“我凭什么要包庇他?说话要有证据的嘛。”
郭卫海说:“你们俩平时就要好,就像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你不帮他说话才怪。我问你,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地在公开场合说,偏要躲在更衣室里说,你们肯定在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陈建民说:“请你讲话拿出证据来,不要诬陷人好不好?”
倪红霞制止道:“你俩在这里争吵有价值吗?让厂里的职工看到了会产生什么影响?现在厂里这种状态,你们两个人都有责任。郭卫海,如果你想到局里去告状你就去告好了,你最好把我也一起告进去,你以为到上级领导那里去告状是好事情吗?你也不想想,你现在是厂长了,是厂里的主要领导,厂里乱成一锅粥,你这个当厂长的还好意思去告状?你们都想好了,如果你们还想继续吵下去,请到我的办公室吵吧,我们把门关起来,让你俩在里面吵个够!”
郭卫海见倪红霞也不帮他说话,气呼呼的转身就走。
周世吉冲着他的背影说:“他呀,就这点本事。有本事用在生产上!”
陈建民说:“让他去告好了,他就是告到天边我也不怕!”
倪红霞狠狠地瞪了陈建民一眼,说:“陈建民,你是不是还想把我气出病来才甘心?”
陈建民说:“红霞,你听我解释,这都是误会……”
倪红霞流出了眼泪,说道:“建民,你真令我失望。”她话未说完就匆匆得离去了。
周世吉提醒陈建民说:“建民,我走后,你要特别当心郭卫海这种人,他很善于在背后搞小动作的。”
陈建民说:“我才不怕呐。我行得端走得正,怕什么!”陈建民是个最不愿意解释自己行为的人,他始终觉得没有必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走的路子做任何解释,别人不是傻瓜,都会看在眼里的。
过了些日子,倪红霞火急火燎地找到陈建民,对他说:“建民,你快点拿个主意吧,真急死人了!”
陈建民说:“你慢点说,究竟怎么回事?”
倪红霞说:“你还不知道吧?郭卫海没有跟你说过?”
陈建民说:“我俩已经好几天没有讲过话了。你先不要着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我能不能解决。”
倪红霞说:“今天一早,一家协作单位打来电话,说要跟我们终止合同。”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具体什么原因没有说。你讲讲看,合作快二十年的协作关系了,怎么说终止就终止了!建民,你跟他们单位熟,你去跑一趟吧!”
陈建民问道:“郭卫海是什么态度?”
倪红霞说:“他呀,就知道着急,也拿不出什么具体措施来。再急了,就是骂人,埋怨别人不帮他的忙,看他的笑话。”
陈建民说:“我不去,让他自己去解决吧!”
倪红霞说:“如果他能够解决问题,我来找你干啥呀?”
陈建民固执地坚持说:“我现在的权限是抓生产,业务的事情我不管。”
倪红霞说:“现在是关键时期,没有必要分的那么清。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去一趟吧!”
陈建民固执地说:“我不去。要去,你让他自己去。”
倪红霞突然一下子跪倒在陈建民面前,泪水夺眶而出,哽咽地说:“建民,为了全厂六十多个兄弟姐妹,我也不要面子了,我给你下跪了!你如果还不答应,我今天就跪在这儿不起来了!”
陈建民被她的这一举动一下子惊呆了,平时能说会道的他,竟然不知说什么好了。他边俯下身子把倪红霞扶起来,边说:“红霞,不要这样,你快起来,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这样吧,我答应你,明天就去!”
倪红霞这才破涕为笑,站起身来,红着脸说:“不好意思,我也迫于无奈,让你见笑了。”
陈建民说:“其实这个厂我早就想去一次了。过去黄阿姨就有回访的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对那些主要协作单位总要回访一次。我接手以后,也从来没有中断过,协作双方合作的非常愉快。只是这段时间……我只是负责生产,业务上的事我又不能多过问,想不到短短的几个月,竟然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倪红霞说:“什么都别说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保证我厂的生产来源,我们已经欠了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我们厂的工人还算体谅我们。如果这个月还是不能保证生产,那才是最最可怕的事情啊!”
第二天一早,陈建民就来到红卫电器厂。红卫电器厂是最早和永新电器厂合作的单位了,他们厂主要生产变压器,而变压器里面的线圈就是委托永新电器厂加工的,而且加工费不菲,要占整个永新电器厂收入的三分之一呢。难怪郭卫海那么着急。陈建民不明白,两家厂业务往来多年,一直合作的非常愉快。这一次究竟是什么原因,要终止合作,陈建民心里也没有底。他径直来到红卫电器厂的厂长办公室,见到了专管生产的魏厂长。
魏厂长见到了陈建民,脸上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小陈?真是稀客呀,是那阵风把你吹来的?”
陈建民说:“魏厂长,听您的口气我好像已经失踪了,这不,今天我不是来看你了吗?”
魏厂长问道:“我听说你离开了永新厂,现在在哪里发财呀?”
陈建民问他:“魏厂长,您听谁说我离开了永新厂的。”
魏厂长说:“这不,前些日子你们厂来了个新厂长,我就问他你去了哪里,他说你已经离开永新厂了。”
陈建民说:“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要中断我们两家厂的业务往来呢。”
魏厂长说:“小陈啊,这可怨不得我了,你是知道的,我厂的业务一定要交到靠得住的人手里,我跟你们厂打了那么多年交道,黄阿姨和你两个人我是信的过的,你们从来没有耽误过我厂的生产任务和工期。可你走以后就不同了,你厂经常出现叫不应的情况,耽误了我厂总装的工期,这个责任我可担不起。”
陈建民说:“魏厂长,你如果中断我们两家厂的合作关系,就等于断了我们的口粮,我们没饭吃了,今天我就是到您这儿求援了。”
魏厂长问道:“那你拿什么来保证不耽误我厂的生产工期呢?”
陈建民说:“魏厂长,我拿我的人格来保证,这下您可以放心了吧?”
魏厂长问道:“你今后真的不走了?”
陈建民说:“不走了。凭良心说,如果我要走,早就走了!谁愿意在一个穷厂里呆着?”
魏厂长说:“你不走我就放心了。陈厂长,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是有基础的,这个基础就是你!干工作、做生意,首先就要做人,一个诚实的、讲信誉的人,一个靠得住的人,这个生意才能维系下去。我和你们厂终止合作关系,是听说你已经离开了这个厂才做出这个决定的。现在好了,既然你还在这个厂里,不管你现在担任什么职务,我们还是保持原来的合作关系吧。”他说着拿起话筒,拨通了生产科的电话,“是唐科长吗?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一会儿功夫,生产科唐科长来到厂长办公室,见到陈建民先是一愣,又朝他点了点头,转向魏厂长,问道:“魏厂长,您找我?”
魏厂长用手指向陈建民,说:“你看看,我们的老朋友又来了!怎么样,和新客户的协议都拟好了吗?”
唐科长说:“刚拟好,要不您过目一下。”
魏厂长说:“赶紧取消,维持原状!把情况跟人家好好解释一下。”
唐科长吐了一下舌头,看了陈建民一眼,说:“好咧!”他走到陈建民跟前,“陈厂长,听说你已经离开永新厂,在哪儿发财?”
陈建民说:“我还在永新厂,哪儿也没去呀!”
唐科长说:“我们厂都传遍了,都说你已经离开永新厂,说是自己开了个什么公司。”
陈建民冷冷地说:“这是谣言。”
唐科长说:“这下好了,我们两家厂又恢复原来的协作关系了!”
魏厂长说:“建民,中午别回去了,留下来一起吃顿饭。”
唐科长也说:“对,一起吃顿饭,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聊聊了!”
陈建民说:“这次恐怕不行,我还要赶到局里去借钱,上个月工人的工资都没发下呢。”
魏厂长说:“怎么会这样?小唐,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先把下个月的加工费提前预支给他们,解一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陈建民说:“谢谢魏厂长的好意!但这就是在向你们借钱,绝对不行!好了,你们也别再往下说了。总之,相信我,只要我在这个厂一天,我会有办法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