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又过了两年,一个星期天的晚上,陈建民和陈建英两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
陈建民为了招待好陈建英一家子,亲自下了厨房。
吴秀兰搀着外甥梁小刚,走到厨房门口问道:“建民啊,我看你在单位里很忙,你休息一下,让妈来帮你烧?”
陈建民说:“妈,不用,您带小刚也很累,您歇着吧,我没事的,就抄几个菜,还有一条清蒸鱼,很快的。”
吴秀兰说:“建英说了,我们就是过来看看你们,一家人聚一聚,不要弄什么菜,啊?”
陈建民说:“妈,我知道,您到屋里沙发上坐着吧,看一会电视,我马上就好。”
陈建英本来跟高华聊天,这时她说:“不行,我去帮帮二哥,别让他给累着了。”
高华拉住她,说:“你别去,他一个人能行的。建英,成栋他说过啥时候到呀?”
陈建英说:“谁知道呢?他说话没个准头,这会儿说不定在哪儿混呢。”
高华问道:“听说他最近又开了家连锁店,是搞什么的?”
陈建英说:“开了一家小饭店,听说这家店的老板被警察追查逃走了,他去把它盘了下来,还说要开一家特色店呢,简直是异想天开!”
陈建民在厨房里说:“成栋这个想法很好,我们就是要尝试没做过的事情,我支持他。等他的店开起来了,我们一起去品尝他的特色菜,也算是对他的支持嘛。”
陈建英说:“二哥,你就别夸他了,他那个人很容易骄傲的。”
陈建民说:“你说得对,别的缺点都可以克服,骄傲自满可是我们的大敌,绝不可以有这种想法,一会等他来了,我可要好好的说道说道他。”
门外有人敲门。高华说:“话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打开门一看,门外果然是梁成栋。“快进来吧,都等着你呢。”
梁成栋用鼻子嗅了嗅,说:“等一下,我闻到了炒鳝丝的味道,二哥在炒鳝丝,我去看一下,是不是在炒响油鳝丝?”
陈建英说:“你别的不咋的,就那只鼻子特别灵,告诉你吧,你猜对了,是响油鳝丝。”
梁成栋说:“看来今天在二哥家里又有小老酒喝了,不错,不错,好长时间没喝酒了,心里头还真有点想呢。”
陈建英瞪了他一眼,狠狠地说:“喝吧喝吧,喝死你才好!”
梁成栋说:“你丈夫现在是个大老板了,我死了你舍得吗?”
陈建英说:“那就试试看,看我舍得不舍得?”
梁成栋也不理她,走到吴秀兰跟前,一把抱过小刚,把他搂在自己的怀里,嘴里叫着:“我的儿子哎,爸爸想你咯,快,让爸爸亲亲。”
小刚挣扎着,从他怀里逃脱,他就跟在小刚后面满屋子追,边追边喊道:“小鬼头,我看你往哪儿逃?”
小刚边逃边喊:“我不要你亲嘛,你的胡子扎人。”
陈建民把菜都端上桌子,从腰里解下围裙,说道:“都坐下来吧,可以吃饭了。”
吴秀兰又把小刚从梁成栋手里抱了过来,说道:“小刚,你让你爸爸跟你舅舅两个喝点小老酒,你就在外婆这里,想吃什么跟外婆说,外婆喂给你吃。”
陈建民开了一瓶红酒,说:“成栋,今天我们开开洋荤,尝尝这瓶红酒,进口的,是孙大哥从国外带回来送我的。”
梁成栋问道:“这酒老贵了吧?”
陈建民说:“不知道,反正孙大哥送的东西肯定不一般。”
高华拿起一只高脚杯,说:“红酒不是男人的专利,我们女人也能喝,给我也来一杯。”
陈建英说:“嫂子说得对极了,红酒我们女人也能喝,我也来一杯。”
陈建民无奈地说:“这瓶好酒本打算跟成栋分享的,没想到我失策了,好吧,既然你们都要,那我也不偏心,妈也来一杯,大家尝尝味道。”
梁成栋说:“刚才来的路上,我顺便到服装店去看了一下,不禁让我傻了眼,二嫂,你真行,我果然没看错你!”
高华问道:“你都看见什么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梁成栋说:“她把整个服装店弄得井井有条不说,生意还出奇的好,我在店门口站了半个小时,就在这半个小时里,店里就已经做成了四笔生意。”
高华说:“我们店的所有员工都经过我亲自培训,培训合格的才能上岗。”
陈建英说:“嫂子的精明程度不由你不佩服,她把每一个营业员都当成了模特儿,穿上定制的服装来迎客,这无意中还省了一笔模特儿的表演费呢。”
梁成栋说:“二哥,咱俩干一杯吧。”
陈建民说:“成栋啊,酒就这么多了,慢慢喝吧,别干了。”
梁成栋说:“二哥别的都好,就是太小气了,酒都不管够,等我那个小饭店开张了,我请你们都过去,老酒管够。”
陈建民问道:“你那个小饭店啥时开张啊?”
梁成栋说:“啊呀,我听说原来那个饭店老板做人不地道,我得选个黄道吉日,妈,您老人家帮我选个日子吧。”
吴秀兰说:“这还用选?择日不如撞日,就后天吧。”
梁成栋说:“好,咱听妈的,就定在后天,你们都过去,帮我捧个场。”
高华说:“那是一定的,只要有吃的,谁不乐意啊?”
梁成栋问道:“二哥,听说你们农场的插队知青这几天要聚会?这是真的吗?”
陈建民说:“你的消息倒很灵通,我们刚商量好你就知道了?”
梁成栋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赞助你们一下,你们一共摆多少桌?”
陈建民说:“我估计了一下,恐怕不少于二十桌吧。”
梁成栋说:“好,这笔费用我出了。”
陈建民说:“你什么意思?你现在财大气粗了是不是?我告诉你,这笔费用我们出得起,这不用你来费心。”
高华笑了笑解释说:“成栋,你的好意我们领了,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聚会的费用每个参与者平分,我们聚会不存在贫富差距,一律平等相待,互相尊重。”
梁成栋一愣,马上明白过来,说:“二哥二嫂,怪我这个人多嘴,我想帮衬一下的,差点好心办了坏事。”
陈建英说:“你呀,有了几个臭钱就开始抖擞起来了。”
梁成栋说:“二哥,你知道那家小饭店原来的老板是谁吗?”
陈建民说:“不知道,这我哪里猜得出来?”
梁成栋说:“就是那个郭卫海呀,他被警察追捕,逃到外地,他的饭店荒废了好多年,他这个人霸道一方,没人敢接手这个店面。我看饭店的位置不错,就勉为其难,把它接过来了。”
高华说:“成栋现在越来越成熟了,生意都做出精了。”
梁成栋说:“那还不是二哥带得好,我只不过是打打小把式而已。”
陈建民问道:“你知道郭卫海现在的情况吗?”
梁成栋说:“他在外面东闯西荡,流浪了两年,后来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回来向警局自首了,这次又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
陈建英咬牙说:“该,谁叫他对我哥这么坏的!”
梁成栋说:“还有那个阿虎,他倒讲义气,把所有做的坏事都揽到自己身上,结果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高华说:“他这个人这么坏,判三年太少了。”
梁成栋说:“这一次他俩是自首的,主动交代了他们的罪行,法院看他俩确有悔意,在量刑的时候适当减了刑期。”
陈建民说:“其实郭卫海也挺可怜的,就为了跟我争一口气,竟然斗了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啊?”
高华说:“这种人作恶多端,你还替他惋惜?”
陈建民叹了一口气说:“但愿他这次出来,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高华说:“可惜了,他也是我们农场的知青,这次聚会他不能参加了。”
没过几天,他们真的聚会了。他们都是黑龙江农场的插队知青,分在一个农场,回城以后,各自忙于工作,平时无法碰头,借此机会大家见见面,在一家饭店的大厅里,足足摆了二十几桌。
吃饭不是主要程序,大家久别重逢,有谈不完的话题。主持人在台上讲话,大家一句也没有听进去,都在自顾自的唠嗑。
“你是……”
“我就是陈建民呀!你忘记啦?那一年冬天我俩还一块上山伐过木头呢!”
“哦,想起来了,你在黑龙江就结婚了吧?我记得养了个女儿,现在应该读初中了吧?”
“没有,还在上小学六年级。”
“你现在在哪儿发财呐?”
“在一家中外合资企业。”
“不错呀,在里面担任什么职务?”
“诸位见笑了,是中方的总经理。”
“好哇,咱们农场的知青中又有一个当老板的了!”
“什么老板呀,还不跟你一样,是个打工仔而已。”
他的同桌有个人认识他,说道:“建民啊,你看走眼啦,他可不是什么打工仔,人家现在可是个大老板啦。”
陈建民吃了一惊,问道:“小路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路子说:“建民,你还记得我叫小路子?陈敬民你不认识?跟你的名字就差一个字,原来是我们农场一分队的职工,现在可出名了,开了个百货公司,做起了大老板。”
陈建民点了点头,说道:“失敬失敬,原来是陈大老板!”
陈敬民说:“哪里哪里,什么大老板,不过就是个摆地摊的,不值一提。”
小路子说:“陈大老板过谦了,你的情况我知道,你确实是靠摆地摊起家,刚回城那会,你没有工作,无奈之下,只好靠摆地摊谋生,那个时候摆地摊也不容易啊。可后来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我想问一句,你是怎么做到百货公司的大老板的?”
陈敬民笑笑说:“兄弟啊,天机不可泄也。”
小路子说:“陈大老板,别卖关子了,你就给我们透露点吧,有财大家一起发嘛。”
陈建民说:“小路子,你也别为难陈兄了,有些商业机密是不能泄露的。”
陈敬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商业机密,本人只不过是会精打细算而已,不管是摆地摊也好,经营百货也罢,都要会计算的,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穷不怕,饿不怕,计算不到才可怕。我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
陈建民说:“我还听说我们知青中间有几个人也跟陈兄一样,是靠小打小闹搞起来的,现在规模都搞得挺大的。”
小路子说:“也就是我回城以后一直在国营单位工作,起先还看不起那些做小生意的人,想不到反而落后了。”
陈建民说:“你有什么不好?稳稳当当的有一份工作,也不要冒什么大风险,其乐融融的。”
小路子说:“建民,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不错,我们是有一份稳定的工资,可我们哪能跟你们一样,吃喝花钱都不愁呢?”
陈敬民问道:“小路子,你舍得放弃你的工作吗?”
小路子想了想,说:“不舍得。”
陈敬民说:“这不得了,别看我们今天吃香的喝辣的,干我们这一行的风险大啊,干不好就会血本无归。我问一句,陈兄原来是几分队的?好像有点面生。”
小路子说道:“建民,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他现在何处?”
陈建民问:“你打听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小路子说:“就是过去在十五连工作的郭卫海,怎么不见他的身影?”
陈建民说:“他来不了了。”
小路子问道:“为何?”
陈建民说:“他在监狱里。”
小路子叹了口气,说道:“这是他二进宫了。可惜呀可惜,我们知青队伍中也有败类。”
陈建民问道:“小路子,你怎么对他的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楚?”
小路子说:“我不但知道他入狱的事情,我还知道他一直在跟你斗,究竟为了啥,他跟你有这么大的仇恨?”
陈建民说:“说到底就是权力之争,一开始在街道厂是我当上厂长,他心里不服气,非要把我弄下去不可,后来他如愿以偿,也当上了厂长。可是这个厂长不是人人都能当的,他当厂长的这段时间,厂里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局领导一看不行,又让我当了厂长。他就把一股子怨气都发到我的头上,总是跟我过不去,找我的麻烦。”
小路子说:“我跟他是小学同学,我了解他,这个人气量非常小。”
陈建民说:“说老实话,我也不是大气的人,见不得人家比我好。我是进了街道厂以后,受到了教育,才彻底改变了我对人生的看法。”
小路子饶有兴趣地问:“建民,能不能说说,是什么事情改变你的?说出来让我们也受受教育。”
陈建民说:“小路子还是不改当年的脾气,就是爱说笑。”
小路子一本正经地说:“真的,我不是开玩笑,说来听听嘛。”
陈建民说:“是我们小工厂的第一任厂长教育了我。她是一位老阿姨,文化水平不高,但她的话使我受益不浅。我就是从她的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受到了启发,就是在她的这种精神鼓励下,后来我带领大家一起走出困境,一起发展致富。”
陈敬民说:“陈兄,你这种提法很好,一起致富,这跟上面的精神很吻合。说来惭愧,这一点我就做不到。”
陈建民问道:“陈兄,这是为何?”
陈敬民说:“可能是从商的缘故吧?仁兄过去是那个连的?我有点面生。”
小路子说:“建民跟我一个连的,都在七连,他在队里当小学老师。”
陈敬民说:“七连我去过几次,跟小路子他们还比较熟,你们那个小学在家属房的后面,那里比较偏僻,容易被人忽视。”
陈建民说:“是啊,我就是在这种环境中一呆就是五年。”
小路子说:“陈老板,你不认识建民还有情可原,可有一个人你不能不认识。”
陈敬民问道:“是谁?你说来听听。”
小路子说:“就是我们队的高排长。”
陈敬民说:“你说的不就是高华嘛,谁不认识呀?”
小路子说:“她就是陈建民的爱人。”
陈敬民问道:“是吗?她今天来了没有?”
陈建民说:“她也来了,就在那边的一桌。”
陈敬民问道:“奇怪,你们夫妻俩为什么不同桌,偏要分开坐?”
陈建民说:“陈兄不要误会,那一桌上有她一个同学,两人回城以后就再没碰过面,这次见了面就舍不得离开了,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所以就坐那一桌去了。”
陈敬民说:“当年她可是全农场出了名的女干将,谁不知晓?现在一定混得不错吧?”
陈建民说:“哪里,她现在只是在经营一家服装店。”
陈敬民说:“只是经营,老兄,你口气不小哇,她大小也是个老板嘛。是啊,她要是不当老板那真委屈她了。”
陈建民问道:“为什么?”
陈敬民说:“这不是明摆的吗?她是个女强人,你看着吧,她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小路子站起身来,从桌上拿过自己的酒杯。
陈敬民问道:“小路子,你干什么去?”
小路子说:“我要去敬高排长一杯。”
陈敬民说:“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你跟你一起去,我跟她差不多有十几年没见面了,跟她打个招呼去。”
大厅里一片嘈杂的声音,人们几乎都没动筷子,激动地谈论着回城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走过的这段历程,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同的经历,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回味。过去,他们曾经把汗水和泪水洒在那片黑土地上,今天他们同样把汗水和泪水洒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他们在创业的同时,也创造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奇迹。
小路子站到了临时搭起的台上,就着麦克风说:“大家静一静,听我来说两句。”
饭厅里大家一下子都安静下来,大家都很好奇,都想知道小路子究竟要说什么。
小路子说:“咱们回城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聚了一次,我们大家知道这次的组织者是谁吗?她就是我们七连的高排长高华同志。……大家安静一下,听我把话讲完,大家回城以后,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要聚一次很不容易,为了以后年年都有这样的聚会,我提议,我们选一个联络人怎么样?”
底下有人喊道:“就是高排长了,她那么能干,这个联络人非她莫属了!”
小路子问道:“刚才有人提议让高华当联络人,大家有没有意见?”
“没有,就是她了!”
小路子说:“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么我们就请高华同志上台来讲几句话。”
高华站起身来,向大家摆摆手说:“我就不上台了,其实我很愿意为大家服务,给大家创造一个互相交流的平台,我只不过出了点绵薄之力,只要大家高兴就行了。这一次仅仅是一次尝试,如果大家玩的不尽兴,大家也可以提出了,下一次我们可以用不同的形式来组织。”
有人喊道:“我们下一次能不能出点节目,光吃饭太单调了!”
“是啊,以后每一桌都准备一个节目,唱歌跳舞都可以的嘛。”
“高排长,你给大伙儿唱个歌吧?增加点气氛嘛。”
高华连连摆手,说道:“不是我扫大家的兴,我的嗓门实在是不敢恭维。……大家静一下,要不我请我的丈夫替我上台给大家表演一个节目,大家看怎么样?”
“好哇!让她丈夫上台,我们还不知道她的丈夫长什么样呢?”
小路子早就走到陈建民跟前,推着陈建民,硬是把他推上了台。
陈建民只得硬着头皮站在麦克风跟前,笑了笑,说道:“过去在农场里,大家只知道有个铁娘子高华,认识我陈建民的可不多。现在大家通过高华认识了我,我感到十分荣幸。我不会唱歌,身上没有文艺细胞,前几天我写了一首诗,我给大家朗诵一下,写的不好,大家不要见笑。”
小路子叫道:“建民是我们连有名的秀才,他出口成章,才华横溢,大家注意听好了。”
陈建民说:“小路子过奖了,我没有他讲的那么有能耐,只不过仿照古诗词胡诌几句。我的这首诗的名字叫《采桑子.远赴黑土正当时》,下面我给大家念念。”
他清了清嗓门,开始朗诵起来:
“远赴黑土正当时,
绒裹笔投。
时过境迁,
再创业从无到有。
燕飞鸭肥西湖瘦,
处处险舟。
不必言愁,
苦尽甘来終有头。”
“好!”底下一片喝彩声。
陈建民说了句“献丑”,走下台来。
聚会是短暂的,每一个人都有谈不完的话题,有说不尽的故事。
会散了,人们还舍不得离去,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高华被一帮人围在中间,脱不了身,她大声说:“大家静一静,听我说,我看大家的热情高涨,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大家看这样行不行?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再聚会,也是在这个地方,大家说好不好呀?”
“好,我们明年再聚会,老辰光老地点,大家再好好的聚一聚!”
高华说:“今天就这样了好不好?大家可以互留联系方式,有事可以经常联系嘛。”
“高排长说得对,我们把电话号码留下,大家今后多联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