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时,山阴处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钟鼓之声,号角悠扬,漫山东夷将士尽皆惊慌失色,匆忙向山阴脚下看去,却见山脚下火炬漫漫,人头攒动。无数楚军穿梭调动,互为犄角。
突然,钟鼓再次鼎沸,大纛飘转,当先猛虎骑缓缓向羽山前进。
夜空之中桀桀怪叫不止,无数蝠鸟遮天蔽月,盘旋上空,看鸟上军士打扮,当是神州声名狼藉的飞蝠军团无疑。
东夷诸将士面面相觑,惊恐骚动,要知道羽山山脉虽不似其他名山脉那般雄伟耸立,但它襟怀徐楚,西高东低,实是楚徐两国边境战略要塞,更是遏制大江链接东海的天然堡垒。自古便是两家必争之地。
楚军若想犯境,东夷将士大可居高而守,占尽地利之便。而上古两国亦不乏交战往史,徐国皆是依靠着羽山地利之便大破楚军。
是以此次楚军伐徐,便欲绕开羽山,南下迂回百里,欲潜行至徐国腹地,倘若如此,最快也要几天时间。
不料楚军此次一日光景,天降奇兵于羽山山阴,此间缘由当真无解,难道东海关大营已然被攻破吗?
那么众人岂不成了瓮中之鳖,不详之感在每个东夷将士的心间弥撒开来。
就在东夷将士惊魂甫定之时,天际云层突然传来一阵空灵阴冷的老者声音,惊雷云霄,道:“彭祖老友,你我十年未见,因何不出来叙旧一二乎……?”
话音刚落,犹如流火在羽山迸裂开来,无数东夷将士先是惊疑不定,而后尽皆欢欣鼓舞,话外之音不难听出此次设伏大军竟然是东夷第一猛士彭祖率领,当下诸将士胸中阴霾一扫而光,气势如虹。
恰在此时,却见半空中凭地走出一胡须发白的老者,背负双手,迎风昂立。小乙要是看到此景,定要吃惊不小,此人不是白天医治自己的老者又是谁?
只见彭祖微捋胡须,淡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芈老妖,十年前泗水一别,奈何还是这般缩头畏尾,当真没有半点出息。”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清清楚楚的落入每个人的耳中,引来东夷将士一阵哄笑,更有甚者,已经破口问候芈老妖八代祖宗。
突然远方云层红光暴起,鬼哭狼嚎,乌云退散,一只巨长无比的白骨巨蟒盘旋而立,幽红蛇眸仿若九幽鬼火在燃烧,蛇信吞吐,嘶嘶不绝。
巨蟒头顶坐了一黑衣人,身形廋长。容貌枯蒿,腰间横悬一骨质笛子,黑气腾腾。
一人一兽,在银白的月色下,说不出的诡异和恶心。
此人便是楚国八族之一芈姓家主芈敖,芈敖向来处事乖张暴戾,性格孤僻,更独自修炼鬼法,阴鸷凶狠。
饶是在尚火的楚国,也是不被其他七族所认可,但一身功法造诣不容小觑,且深受楚伯倚重,敕封左都督,督领猛虎骑与飞蝠二军。
十年前,便是芈敖率领飞蝠军团追击徐偃王败军,屠戮无数东夷男儿,一举俘获徐国王族家眷。
怎料一日夜间,却被当时籍籍无名的彭祖杀进营盘,九进九出,更是重伤芈敖于万军丛中,尽管最终没有救出王族后裔,但却让彭祖从容离去,一战成名。
芈敖平素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一直视十年前那一战为毕生奇耻大辱,故十年之间韬光养晦,日夜苦练便是为了一雪前耻。
今日听得彭祖一番挖苦,怒极反笑,道:“彭兄,还是如此好乘口舌之利,既是老友多年未见,就让为弟独奏一曲,聊表心意。”
当下一摘腰间骨笛横在嘴边吹奏起来。随着十指跳动,笛声嗡起,森寒洞肃。
众人只觉周围温度骤然下降,“呜呜”笛声犹如鬼魅嚎哭在耳中迸裂开来,嗡鸣作响。
山上山下两国军阵骚乱不已,掩耳呼救。只有那夜空中那无数的飞蝠似是格外兴奋,怪叫如潮。
彭祖离那芈敖最近,只觉无数潮水涌向自己,森寒刺骨,但更为诡异的是鬼气之中蕴含了截然不同的玄火之精,炽热攻心。彭祖心中凛然,心想:东海关万夫莫开,楚妖绝无可能攻破,必是军中出了奸细引领楚妖到此,今日就算丧命在此,也要带回东夷最后的火种。
当下凝神戒备,隔空传音道:“众将士莫要慌乱,此乐乃是由鬼气激发,塞耳亦是无用,你们一万人为一部,按宫商角徵羽五音高低敲打手中兵器,扰敌节奏,我来压阵。”
话毕,信手拈来两节竹棍依托五万将士的敲击之声打奏起来,竹声苍凉广阔,凝重缓急,就连那笛声也是为之一滞,变调不少。
东夷将士顿时觉的双耳痛楚大减,满心欢喜。只要东夷第一猛士在这里,管他什么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笛声凄厉诡异,阴寒森森。敲竹之声汹涌雄浑,重如泰山。
彭祖与芈敖对立半空,正处音波风眼,周遭气浪翻腾,风雷隐隐,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忽然,彭祖斜撇了一眼山下楚军战马恶兽竟丝毫不像刚才那般被笛声影响,当下运足内息,极目远眺,愕然发现山脚下漫漫楚军将士竟然被玄火真气笼罩。
心中惊疑大盛,殊知神州武学皆是以激发人体潜力化为真气,沉于丹田,然后依靠古人总结的武学招式施展出来,但化练真气一途又极为痛苦和艰难。所以对武学造诣的影响要素有三:资质潜力,意志力,武学招式,缺一不可。
但肉身凡胎,潜力有限,纵使你百般刻苦,拥有无上武学,但似这般以真气化为百里气罩,就算宗周三公一起前来也断断不能有如此磅礴的真气。
彭祖心绪飞转,恍然大悟,方才明白为何芈敖修炼鬼法,为何会有至阳玄火真高,实在骇人听闻。气,原来是高人助力,但此人手段之
当下把楚国高手默数一遍,也猜不透究竟是谁,更何况自己独领五万疲惫之师要面对数倍于己的楚妖精锐,此般拖曳下去,当真要全军覆没,万劫不复。
末了,心中悲叹:“难道真如鬼算子所说,命当如此。”稍一犹豫,还是从怀中掏出回光丹吞了下去,立马周身巨震,气血冰凝,牙关打颤,哈哈狂笑,传音道:“东夷将士们,待会你们要冲出去,我要你们返回徐都保护国人,只要你们还在,徐国就还在,希望就还在。切记切记。”
芈敖一边催动真气奏乐,一边端倪彭祖怪异举动,,深知彭祖绝非泛泛,不敢大意,但想到今日有高手助阵,煞气满面的枯瘦长脸也露出了一丝狡笑。仿佛拿住彭祖,一雪前耻,近在眼前。
突然,对面彭祖引颈向月长啸,一时风起云涌,大风鼓舞,芈敖只觉灰霭霭,冷飕飕的雾气大浪扑面而来,雾风如刀,扑面割裂。
不多会儿,羽山方圆几十里竟已被大雾笼罩,目不及十步。
芈敖心中大骇,不成想彭祖竟会古巫之法,所施大雾和早已失传的风伯绝技“雾云巫相”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心中凛然,凝神戒备。
相传“雾云巫相”之法曾在逐鹿大战之时困住黄帝30万大军,雾气兼有迷乱心智之说,后黄帝得指南神车方才穿越迷雾脱困.此时漫天雾气虽无古籍记载的“雾云巫相”那般规模,也并没有迷乱心智的迹象,但足以让20万楚军再无行动能力,进退维谷。
芈敖心中大恼,鼓足内息,厉声喝道:“众将士听命,三人成伍,惊乱者,杀无赦。”
话未毕,迷雾之中一道凌厉黑影直射而来,曲掌直取芈敖面门,热风辣辣,陡卷袭面,芈敖早已暗下戒备,嗓子呜呜发出怪音。脚下白骨大蛇急速向后退去,同时双手结起诡异法印,只听着周围鬼声顿时大作,白骨大蛇好像受到什么刺激一般,凄厉嘶嘶,伴随着骨骼“咔咔”作响之声,脖骨之处竟长出两颗略小人形头骨,略小头骨四目红光暴涨,红芒直射凌厉攻来的彭祖,两相对击,红芒入掌,恰似泥牛入海。
彭祖向来喜爱大开大合,雷霆万钧的攻势,但四目一起射来红芒,双掌未免难敌,加上红芒虽被自己掌风劈落,但每次对击之下,掌心总要多现一条红纹,隐隐间经脉好似被封堵了一般。身形也渐渐迟缓,左拙右支。
芈敖见彭祖受制,喜形于色,心下明白彭祖定是勉力施古巫之法而致真气受损,森然道:“此摄魂眼乃有我羁押方圆十里之内亡魂恶鬼之威,纵你三头六臂,今日也逃不出我摄魂瞳光。”
只见四面八方无数鬼影纷至杳来,彭祖铮铮铁骨自不怕他鬼物,奈何身形受困,精魄被无数鬼物抓住向外不停拉扯,真气外泄,难以持久。但芈敖御使这等煞血鬼法,倒也勉强,虽占上风,一时却拿彭祖不下。彭祖拼尽全身力气,气竭大喊道:“三军冲左翼,循雾往泗水突围,本将断后。”
羽山五万东夷大军自彭祖现身大战芈敖,军心复振,虽是疲惫之师,但也契合哀兵必胜的道理,每位将士心里都明白今日不拼死一战,恐怕全身而退只是痴人说梦而已,个个摩拳擦掌,只待彭祖一声令下,便要冲下山去,和楚妖决一死战。
等的多时,本已被接天连地的火炬映的半边彤红的夜空突降迷雾,心下狂喜,本来楚妖人数占优,这时反而成了累赘,一旦大军冲杀,难免自相践踏。
此刻彭祖军令已下,五万大军满弦而发,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向山下狂奔,喊杀声震天响地,不绝于耳。
山上山下乱兵军兽,弯刀银枪交织一起。原本万木葱茏,兴兴向荣的羽山密林早已被大火烧着,尸横遍野,断戟横陈。
楚军左翼遭遇强力冲击,一片迷雾中又不敢调动中军增援,愣是让东夷大军冲出了包围圈,逃生者竟十之有四,黎明时分终于抵达泗水之滨,拼杀一夜,身上都有被创,此番厮杀热血渐冷,方才感觉到了身上痛楚和饥饿。
晨风萧索,心有戚戚,劫后余生的两万东夷将士再也支撑不住沿着长长泗水河滨或坐或躺,抓紧时间休息。
因为谁也不知道身后还有多少追兵,更不知道东夷第一猛将彭祖能否安然和他们汇合,等待他们的或生或死。
“吾身虽死,魂兮归国,吾心虽死,魂兮归姝。”
“日居月诸,照临九黎,日居月诸,照临赤心。”
四面夷歌,蜿蜒泗水,两万东夷残军翘首西盼,齐声附唱,悲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