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笼罩在空荡荡的街巷,夕泽城仿佛凋敝的空城,静的令人感觉不到生息。夜巡的将士沉闷而有节奏的踏步声敲击在石板街道上,来来回回将那肃重之气散播得很远很远。
一道从黑暗里飘过的白影,穿梭在各个隐秘的角落里。瞬间的时间已从这一头,穿到另一头了。领命巡逻的将士,只是踏着整齐的步伐向远处走去,根本注意不到任何风吹草动。
白影视若无物,掠过一座又一座的高楼,辗转在各个通向城门口的必经道路中。随后范围慢慢地扩大,宛如地毯式收索一般,仿佛正在急切的寻找着什么,阻拦着什么。期间几乎没有放过任一可以藏匿的角落。
——雅雅!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无力过,生平引以为傲的所有武学、计谋好似统统都派不上用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深入骨髓的女子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他知道,她没有必要撒谎。
他也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恐慌过,仿佛她这一去便真是永不再见。即便是掘地三尺,将整个大陆翻转过来,也终将不能见得一面。
揣在怀中那张书信,字迹早已经被泪水模糊。搁在胸口处紧贴在肌肤上,好似有无边无际的疼痛感灼灼的蔓延到每一寸肌理当中。这已经不再是信纸了,俨然就是一把锋利的尖刀,抵在在他胸口处慢慢地割挖。
他的心也正在一点点的消失……
夜风拂起了他汗湿的白色衣襟,然而在这温暖初夏之夜,他只觉得好似步入在寒冬之中。身心极具的在紧缩,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充心口处慢慢扩散的空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安慰自己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坚持他完成接下来的步骤。
“王上,东城门上没有任何人出入。”黑衣卫士单腿跪地如实禀报,声音在黑夜中传入白衣男子耳中。
他负手而立,视线凝聚在眼前不能望穿的黑暗里,淡紫色的眼眸内黑暗湮没。望穿,忘川,何时才能望川?忽然间沉浸在黑夜里的白衣男子厉声道:“调集东城剩下的所有暗士,留守各个通断路口,其他人再搜。”
“是!”话音刚落,单腿跪地的黑衣人消失在了原地。继而白影一闪,再次隐没于空无一人街巷中。
夜风拂过,扬起微微尘沙,混沌里,残留的也只是越来越远的飘飘衣阙声。
“王上,西城门上没有任何人出入。”当他越到西城城墙上时,恰好碰到迎面奔来的熟悉身影。几乎是在须臾时间里,对面的黑衣人已经匍匐在地上,利索的话语令他微微一怔。就在这个时候,负责南面和北面的黑衣人也同时达到了。
“王上,南城门上没有任何人出入。”
“王上,北城门上没有任何人出入。”
黑暗里三名黑衣人跪在地上,长时间没有得到白衣人的指示,明白这次的任务非同寻常,看不清的面色上已经浮现出少许冷汗。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白衣人静地宛如一尊冰冷的石雕。奇特的是,清风当夜的晚上,开始有一股无形的炽热感随之扩散开来。好似要将身体里的所有燥意和窒息之气全部排泄出来一般,那样强烈的气息,完全化解了身边悬浮着的清爽之气。
白衣人猛地转过身来,衣带当风对着三名黑衣人命令。“再搜!不到天明不得停下!”那个瞬间全完不见了刚才的急躁之意,仿佛所有的失态都只是寥寥迷茫中视觉撩起的错觉而已。
他从黑衣人身边经过,容不迫地掠过黑夜里的高宇,隐没在远处漆黑的夜色中。
风在耳边呼啸,撩起了他胜雪的白衣,黑夜中他不再如前刻般毫无头绪的寻找,反而十分的镇定。行走在暗色里,又恢复了以往的明确果断。这一刻,等在他前头的日夕那国的宫殿。
“谁!”寂静中,一道急切的衣阙声吸引了白衣人的注意。在没有惊动巡逻将士的前提下,谁会在夜深人静里外出溜串?
白衣人身形一顿,好似想起了什么似地,电光火石间,已经朝着衣决声响起的方向追去。
一定要追上——
黑夜里不能看清跑在前头的身影,白衣人也不敢丝毫怠懈,穷追了一段时间。然而,方才重新涌起的希望却在这段时间里消失的一干二净。心,好似泡在隆冬里,慢慢地僵硬。
不是雅雅。若是雅雅,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能追上。这个人的武力虽然不错,可是比起雅雅来,还是差了一大截。那,会是谁?
转念间,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隐藏在雅雅身边跟了两年的忠心男子。“柳青海!”
前头的人距他也就十米左右,刚才还是在垂死挣扎想要脱离白衣人的追击。听到这三个字后,黑夜里的身子突然间顿了下来。仿若受了某种刺激,腰间上的剑梢发出低低的轰鸣声。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十分响耳。
白衣人停在他身后五米处,观察着黑衣人的反应,果然是他。“青海兄,难道就想这般背对与我吗?两年不见,行事倒是越来诡异了。”
半讽刺的话语颇有些咄咄逼人之气,然而前头之人并未理会。半响之后方才转身,轻轻地叹息声出乎意料的传了过来,“我是该换你为七皇子呢,还是——王上?”
白衣人看着他,好似看清了黑夜中他的容色,“唤我水沫以吧。”
“哈哈……”柳青海发出轻轻地嘲讽笑声,“你如今倒是想到了这个名字!我真是替雅儿不值。她等了你一年又一年,你居然现在才明白过来。也对,像你这种人,若是没有尝到绝望的滋味,也许这辈子也不会懂这三个字代表的含义。”
白衣人没有反驳,落在夜色中的身子,似乎变得越来越单薄了。夜风徘徊在他的身侧,吹起了他胜雪的白衣,带着乌黑的青丝起伏在他耳畔,也好似吹尽了他永远的情丝。
见到白衣人没有立即回话,他想了一下再次接上一句,“见到是我,难道不吃惊吗?你就没有想过是我将雅儿藏起来了吗?”
当年的送嫁将军,在到半路的时候忽然消失不见。谁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俊美的将军去了哪里,也谁都感叹那个要貌要貌要才有才的少年将军居然真的在一棵树上吊死。他难道就不知道,他这一吊死要毁灭多少女子的芳心吗!
白衣人这时有反应了,点点头,“起初我是有些吃惊——不过吃惊的是为何你还在城里。现下我是明白了,你也不知道雅雅的去处。青海兄,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年内你其实就是呆在我的皇宫后院吗?”
柳青海咳了两声,掩去了霎时涌起的尴尬之色。“别说的那么难听。我只是借宝地暂住了两年而已。”
白衣人没有在意,忽然抬头仰望漆黑的苍穹,像是确定了什么,“雅雅的心思我怎会不明白。只是还没有到时候罢了。我在她面前,永远只是水沫以。”
“不!你不明白!”柳海青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断言道,“你若真是明白,又为何还要伤她的心!那三个字,是她一生的追求和信仰。多少个独枕入眠的夜晚,她喃呢着这三个字方才睡过去。她多么希望等她醒来的时候,枕边有一个你呀!”
白衣人在黑夜中不曾动弹,然而僵硬的身体却正是出卖了他。他的内心肯定不如外表来的镇定。
柳青海看了她一眼,顿了一顿,“现在我再多说也是无用。雅儿已经彻底的离开了。眼下所要考虑的是如何保住那个孩子。雅儿这一去,所有的平衡都会被打破。我必须即刻前往湘国。她所要坚持的东西,我会想尽办法去维持。”
白衣人的反应十分快速,很快从刚才的迷茫中找回自己,当即微微一鞠躬,“多谢。”
刚好巡逻队从他们的右侧街道上经过,黑暗中迎风摇曳的火光恰好照在白衣人弯钩的背影上。柳青海一惊,面色一滞,脱口而出,“为何鞠躬?”在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个样子,即便是想象也是从来没有过的。那样强大不可攀比的人,是没有机会轮到他这般做的。
“为了云儿,谢你。”白衣人郑重的回答。
“那就不用了。这些都是我自愿的。”柳青海这才意识到对面那个不能看清的身影雪白的衣裳似乎有些错乱,外套的袍子半天落在了肩头底边,“你打算怎么办?”
江山与美人的抉择,自古以为都是备受争议的。洪荒历史上,终究没有人证实过美人,重于江山。看着眼前的白衣人,他的嘴角忽而露出了一抹笑意——你又是如何选择的。
“江山美人,同要……”过了许久,黑暗里传出一线温柔的声音,柔韧如钢铁。
“柳青海不用我挑明你也应该明白,雅雅这个时候早就不在夕泽城了。”忽然间,那个婉柔的声音徒然一转,变得凌厉而又肯定,“她这一离去,实则就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封苑大陆将会再次陷入前所未有的****之中。你应该不希望——这天下的黎民百姓全都陷入水深火热中吧?”
柳青海的脸色在黑暗中逐渐苍白起来,当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顿时被震慑在原地。他下意识的往前一步,想要看清白衣人脸上的表情。然而在他抬眼的瞬间,却猛然间想起来这个男子的前尘往事——昔日里另人绝对战栗的无情恐怖。望着黑暗中几乎可以忽略的黑影,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他没有理由,也没有本事去质问他。
“你要我做不自愿的事?”不知为何,白衣人并没有做任何举动,然而此刻开始柳青海总有想要即刻远离的冲动。
白衣人不动声色,“我不日便会昭告天下德雅皇后因病去世,这个障眼法或许能够骗住市井小民,但绝对糊弄不了那些权臣谋士。雅雅身刻‘帝母’之命,定是会引来诸多纷争。现在她下落不明,势必会有人前去搜寻。我不能要她有丝毫的损伤,所以我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黑瞳现,神子出,万里江山风中扬!
柳青海面色凝重,经他的提醒脑海中再次闪过这个预言。这个带给雅儿无尽不幸的预言。封苑大陆上百年来,谁都不曾明白这个预言究竟隐藏着什么样惊天的含义。直到四年之前,宙宇上紫微星辰现又陨落,众人方才破了那是“帝母”的意思。
毫无疑问得她者得天下。她所诞下的麟儿,将会是这个大陆的主裁者。
如今紫微星辰再次复出,封苑命格已然刻在历史的车轮之上。想要替换它取而代之唯一的方法便是再生一个拥有帝王之命的孩子。这样,天下的归定,断言就还尚早了!
“要我怎么帮你?”
白衣人继而接口,似乎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我要你在权贵间散布一个消息。德雅皇后留下遗书,因不堪与各路妃子共享与一个丈夫,弃绝离去。若是有人能够找到她,令她从绝望中复苏醒来,便会许他一个承诺。”
雅雅你不能有事,也不能绝望。到时候我会牵着你的手,与你一起看晨曦落霞,一起踏红尘万里。
你一直不是渴望自由吗?我一定会实现这个诺言——将这片锦绣河山交现在你的手中,到那时我们以江山为家,以天为界,以地为限,与你一同翱翔万里守望家园。
“天亮之后,你到我的寝宫来,到时候我会将遗书给你。你设法将这份遗书放到湘国皇都。”说完白衣人转了身子,轻柔的脚步声传到了柳青海的耳中。不知为何,脚步声似乎失去了以往的平静。
黑暗里他踏过一步,而后想起了什么,顿了一顿,对着声源方向问道,“你要去干什么?”
白衣人没有因此而停下脚步,然而激扬的声音却是冲破了黑暗的幕帘,盘旋在他身边。“听人家说,喝醉了就能********,忘却所有不快……”
余音还未散去,白衣人却已经不知了去向,留下柳青海独立在黑暗里。那个人,似乎有哪里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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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尽头流星雨下,亮光划破了整个死寂的苍穹。璨如白日,照亮了这片无垠的大地。
恍惚间好似有熟悉的琴音淙淙流过,伴着熟悉的歌声,无形中将满身酒气的他困在了高宇上。
“苍穹上青云落流星万丈洒红尘踏流云仗望里梦旋回归入墟驰几世浮沉几世缥缈流年一逝再不当年华浮里相望眼眸光处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