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入道,我玄蕃允的部队个个是精锐,进攻时势如破竹,退守则似铜墙铁壁,至今为止我们还从未吃过败仗。”
“当然柴田将军是非常信赖您的。不过正如兵法所讲,休战期间部队停止不前总非良策……”
“你等等,入道,所谓的‘停止不前之军’指的可是不知变通、毫不灵活的僵死之军,你是说我玄蕃允不懂兵法吗?这话是你自己所说还是我舅舅所讲呢?”
事已至此,入道吓得寒毛倒竖,劝玄蕃允撤退的话更是说不出口了。他想,看来自己的使命不仅难以完成,连身家性命都危险呀。于是入道急急地说道:“哪里哪里,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将军您的坚定信念和宏大志愿我一定向柴田将军如实禀报。”
说完入道便仓皇告辞而去。玄蕃允回到军帐中便迅速下令,向岩崎山派一个小分队,又向位于贱岳和大岩山中间的观音坂附近和蜂之峰分别派了一个小分队进行侦察。不多时,又有情报传来。“国府尉右卫门殿下从狐冢大本营特来传达军令。”此次来使不是单单面谈口传胜家的意思,而是来传达正式的军令,所以玄蕃允不得不站起来接受军令。然而军令也只不过是刚才入道说的内容的重复而已。虽然玄蕃允恭敬地听完军令,但他的回答依然是坚持他自己的看法,并没有要服从军令的意思。“休战期间这一战请尽管交给我玄蕃允吧。恕我直言,难得的一次作战,不能缺少画龙点睛之役。请放心将接下来的这步棋交给我玄蕃允指挥吧。”
使者恭恭敬敬地来传言他不肯听,总指挥柴田大将军的军令传来他也不服从,在高傲自负的佐久间玄蕃允面前,即使是由胜家亲自选中前来传令的国府尉右卫门也难以将其说服。
“唉,真没办法。”国府尉很快就失去了信心,堂堂一个将军令的使者也不得不放弃了。他眉宇间露出愠色,对玄蕃允说道:“虽然我无法猜测柴田将军的真正意思,但我已把柴田将军的原话传达给您,我回去也将您的意思如实向柴田将军禀报,告辞。”
国府尉没有再讲一句废话,立刻返回。不消说,往来传令的路上都是狠狠鞭打着骏马飞驰奔走的。
第三次来的使者回去之后,第四次的使者来时已是夕阳西下、余晖将尽之时。
这次是伴随胜家左右的老臣,一个身经百战的老武士——太田内藏助。太田反复向玄蕃允陈说胜家的旨意,试图使其改变主意。然而,一触碰到柴田与玄蕃允的舅甥关系,尤其是在年轻气盛、刚愎自用的玄蕃允面前,这种劝说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失败。
“我对您的雄心壮志非常理解。在柴田家族中,老爷也对您尤其看重,所以才对您如此用心。尤其是在此次战争中,在让敌人的其中一支部队遭受重创以后,我们的实力便可以得到巩固,然后我们不断地乘胜追击,会让敌人逐渐瓦解。如此,我们大柴田的平天下之计实现之日便指日可待……恳请玄蕃允将军暂时退兵回大本营吧。”
“老人家,天色不早了,再晚的话路上可不好走呀。请回吧!”“还是不行吗?”
“什么不行?”“您的决心还是没有下吗?”“我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了!”这个老将也是徒劳而归。
第五位使者来劝。第五位来传令的使者被玄蕃允的刚愎自负气歪了脸。玄蕃允任性到这一步只能说是意气用事,顽固不化了。
“你回去就说我不见你。”玄蕃允对使者讲,他想用这句话打发对方走。
然而这次的使者宿屋七左卫门可不是一般的小武士。当然今天的使者个个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而宿屋七左卫门尤其值得被称为一代英雄。“是我们这些使者不肖,没能把将军的意思传达到。胜家将军本人要亲自前来见您,被我们劝住了,因此不才七左卫门作为使者代老将军前来。请您一定顾念大局,尽快从大岩山撤退回大本营。”
宿屋七左卫门跪倒在玄蕃允的军帐外大声陈谏。然而,玄蕃允心中另有一番盘算:“即使是现在还在大垣的秀吉知道情况危急前来救援,从大垣到此地也很远。今天的战报到他的耳朵里最快也要用一夜的时间,再说他不一定会立刻从岐阜的阵地赶来。即使是他们改变方向往这边赶来最早也要到明天夜里或者是后天。”玄蕃允从一开始便铁了心不改初衷也是由于他内心的这番计算。
柴田胜家这一天非常焦躁,甚至说出“玄蕃允那家伙如果无论如何都不肯撤退的话,老身今夜亲自前去也要让他撤退”这样的话,不过他即使再焦躁毕竟还是老将,他和玄蕃允心里打的那一番如意算盘完全不同。
这一天,狐冢的大本营中得到军队胜利的消息之后欢呼了一阵。胜家根据目前的战局思索着,他向玄蕃允的军队下达的撤退的命令一再被驳回,尤其是他派出的个个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也都被玄蕃允或拒绝或嘲笑着遣返回来,念及此,胜家脸上的阴郁之色更加沉重。
柴田不禁感叹道:“我这个外甥是要把我胜家往切腹的路上逼呀……无可救药的家伙!”最后他的身体也不禁颤抖起来,一面还骂着玄蕃允的我行我素。
这种营帐之内的纷争传出,大军的士气消沉起来。“据说,又派出使者了……”
“又派出了?”狐冢到大岩山之间使者的不断往复动摇着军中将士的心。
胜家也觉得经历过这半天寿命都缩短了似的。在等待派出的第五名使者——宿屋七左卫门归来的这段时间里,胜家坐立不安。胜家的营帐在狐冢的一个寺庙里,他在寺庙的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不断地向山门方向张望,不住地问左右:“还没回来吗,七左卫门还没回来吗?”
“马上就要黄昏了呀?”不断逼近的暮色使他更加忐忑,这真是一天中长长的一个过渡。钟楼周围夕阳的残照还在。“宿屋殿下回来了。”
山门的守军一直跑到大殿门前来报告。柴田胜家一面应声,花白的眉毛紧蹙着一面望着逐渐靠近的那个身影,还没等宿屋七左卫门跪下,胜家便问道:“七左卫门,怎么样?”
七左卫门复命道:“玄蕃允虽然不肯再见使者,不过我还是坚持见到了玄蕃允,向他传达了您的旨意。可结果是,玄蕃允他心里盘算着在大垣的秀吉率军赶来的话至少也要一两天,即使他能迅速赶来,他们长途跋涉,马上对我军进行进攻也非易事。因此玄蕃允他不肯撤出大岩山,无论如何都不肯改变他的主意。末将实在毫无办法才无功返回。”
听到此,胜家怒目圆睁,愤怒之情充满全身。“混……混账呀!”
胜家大叫一声吐出血来,呻吟之后,又破口大骂,“真是无可救药的混账家伙呀!”
然后他顾盼左右,向旁边武士们聚集的侧房里大声喊:“弥惣!弥惣!”
“是叫吉田弥惣殿下吗?”毛受胜助问道。胜家把火气都发到了毛受胜助身上:“对!就是他!快给我把他叫来!告诉弥惣火速到我这里来!”随后,只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往大殿这边赶来,被叫来的弥惣受命又立即策马赶去大岩山。
漫长的一天终于到了夜幕降临之时,充满新绿的树荫里开始有篝火跳动。这跳动的篝火似乎正是胜家内心的真实写照。
二里多一点的路往返只是一瞬间的事。吉田弥惣很快就回来了。他向胜家回道:“我反复地说这是最后通牒最后通牒了,可玄蕃允殿下就是不肯听。”第六次的使者得到的答复依然和前五次完全一样。现在胜家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这不是在战场上恐怕他早已老泪纵横了。此时他只有沉沉地叹息,只有不断地责备自己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呀。”他此时对自己之前对玄蕃允的溺爱后悔莫及。玄蕃允完全不顾这是在统帅军令如山的战场上,一味地拿出舅甥之情,在胜负存亡的紧要关头他还是用平常随意的态度来敷衍,固执地坚持着他自己的想法,真是拿他毫无办法。
“这下可真糟糕了!”胜家如此想着,握着拳头,气得浑身发抖,感到追悔莫及。然而,让年轻的玄蕃允敢以如此随便的态度敷衍的是谁?不是别人,正是平日里对玄蕃允一味溺爱的舅舅——胜家他自己呀。胜家对玄蕃允的天赋偏爱有加,甚至因他失去了自己的养子胜丰和长浜城。现在他正眼看着全体柴田大军的命运或者说是更大的一个主体的命运正在因一次无法挽回的机运的失去而发生改变。这样想着,柴田胜家谁也不怨谁也不恨,此时在他的心里只有灰暗。
吉田弥惣把玄蕃允的话报告给柴田,称玄蕃允对弥惣的一番忠恳的劝说一笑置之,不仅完全不听劝,还放出豪言揶揄道:“以前提到柴田殿下,大家都说是神,称他是神机妙算大将军。可今日,北之庄殿下的战术已经完全不合时势了。陈旧的军事战略如今已经不能对今日的战争有所帮助。拿这次暂时休战来讲,柴田殿下一开始还一直不同意。因此,还是把这次战争完全交给我玄蕃允吧,请舅舅守在狐冢,一两日之间我便可以面见他老人家了……”吉田弥惣还说,“就在我在的时候,他还不断地向观音坂和蜂之峰等新据点积极地增派小分队进行侦察。”
听完此番话,胜家那忧心和痛心疾首的样子已经让人不忍再看。因为,他比谁都知道秀吉的真正本事。他平日里对玄蕃允和大臣们讲的那个秀吉只是为了稳定军心,让大家不要惧怕敌人而已。从中国地区退回的秀吉,无论是在山崎之战还是在清洲会议上都有理由让人惧怕。胜家对此是再熟悉不过。现在,在如此强大凶狠的敌人面前,即使是孤注一掷奋起而战,还不一定有胜利的把握,如果再遭遇一次挫败,即使胜家有再大的本事,打赢决战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无可救药的玄蕃允呀,胜家我直到今天都没失算过,没给过敌人取胜的机会……唉,这一次是真的完了呀……”
他哀叹着,悲愤着,痛心着,夜色也不断加深。深沉的夜也使得胜家不得不放弃,他已经不再派使者了。
当日之内
羽柴秀长发来的第一条消息传至位于大垣的秀吉的阵内时,正是二十日的正午时分。
快马加鞭带来的消息是:“今晨,佐久间率八千兵力,由小道攻入,大岩山的濑兵卫陷入苦战。”
使者们快马加鞭,速度非常之快。不一会儿又传来第二条消息。
“柴田胜家率一万二千人的大军在同一时刻开始全面行动,以狐冢为中心,沿着北国街道,往东野山方面行军,布阵很不寻常。”
当时恰好秀吉从吕久川探察涨水形势归来。从前天到昨夜,美浓方面狂下大雨,大垣和岐阜之间的合渡川跟吕久川都发起了大水。这个情况大大搅乱了作战计划。按照原计划,应该是昨天即十九日出发去岐阜城,一举发动总进攻。由于暴雨和吕久川洪水的阻碍,看来今天也无法渡河了,只能再待一两天。秀吉骑在帐外的马上,一只手接过第一个使者的急信,另一只手拉住缰绳。坐在马鞍上把信读完后,秀吉仅仅对使者说了句“劳累了”,便不露声色地回到帐内。他吩咐道:“由己,倒茶。”刚把茶喝完,第二封急报又到了。第三封急报是堀秀政派人送来的。秀政在信中详细地讲述了善战的中川濑兵卫的死,还有因为高山右近放弃防守而使岩崎山失陷等事。这些快马送来的急信都是在半个时辰以内相继到的。秀吉坐到了帐中的折凳上,叫来了几个幕僚,对他们淡淡地说道:“刚刚秀长派人快马送来这么封信……”此时堀秀政的详报送到,诸将神色紧张。秀吉收到濑兵卫战死的急报后,一下子闭眼叹道:“……可惜啊。”
看到主帅的样子,诸将脸上升出一股杀气。“是否要马上为大岩山的濑兵卫报仇?”极度悲痛中,大家不约而同地问了这个问题。此等危机要如何处理?大家注视着秀吉,想尽力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些想法。
秀吉此时说道:“濑兵卫被杀,令人无比痛心。但是,我们绝不能让他枉死……”
秀吉提高了音调继续说道:“振奋起来,打起精神,就当是给濑兵卫送别吧。上天也在预示我们快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了。为什么?柴田向来潜藏在山路中不轻举妄动,让我们无计可施,可他现在自己从牢固的要塞中出来了,为打下的胜仗得意扬扬,把阵散布得那么远。胜家的运势可算是到头了。他们还没结成阵营时就被瓦解的话,撑不了多久。一决雌雄,成我心中大志,就在此时。就是现在啦!各位勿要懈怠!”
秀吉的一番话,让原本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变成了指向明路的好消息。
我们快获胜了。
秀吉已把这话向诸将士明确说明了。接下来他开始接连不断地发出指令,受命的诸将士也是自言自语着“时机到了”,从主帅面前退下,飞奔回各自的军营。
一时之间,人们原本只是感到了情势急迫得非同小可,这下又焦急地等待秀吉给自己下指令,“这场必胜的仗可不能不上阵啊”。
除了左右的小姓近众,被传唤的诸将都退下为作战做准备去了。氏家广行、稻叶一铁等几位当地的武士和直属的堀尾茂助吉晴却还没收到任何指令。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氏家广行主动向秀吉请缨:“我愿带领手下士兵上阵杀敌。”
秀吉答道:“不用。你留在大垣,给岐阜殿后。”接着又向堀尾吉晴命令道:“茂助,你也留下。”
说完这些,秀吉走出军帐,高声喊道:“作内!作内!刚才吩咐你的飞脚怎么样了?人齐了吗?”“齐了!都在此等候。”加藤作内光泰立即把等候中的约五十名飞脚带到秀吉面前。
之前秀吉命令光泰找五十名腿脚快的飞脚。秀吉直接对飞脚们说道:“今天,便是我们一生当中独一无二的日子。
被选来打头阵的诸位可谓是运气极好的男子汉。诸位,快让你们平时训练有素的腿脚发挥作用吧。”
他接着下令道:“二十个人去垂井、关之原、藤川、马上,关照我们要路过的所有地方的村民,让他们天黑之后在路间点亮火把。还有,让他们将挡道的辇车啊牛啊木材啊都搬开,让孩子们老实待在家里,此外,还需让他们赶紧修缮危桥。给我跑起来,大声通知他们。”
“是!”队伍右边的二十个人一齐点头。秀吉紧接着对剩下的三十个人下令道:
“剩下的人要快,急速赶到长浜,跟城里的留守居民同心协力,吩咐城里的老人跟村里的百姓,在我们去木之本的沿路都放好兵粮。热水、火把、马饲料也吩咐一起放了。告诉他们,仗一打完会给他们奖赏。快去快去!”
五十名飞脚立刻飞奔出发了。
秀吉又向左右吩咐道:“我的马。”胁坂甚内牵来一匹黑马,秀吉骑了上去。这时,有个人走过来说:“主公,等一下。”
是氏家广行。这位武士站在秀吉的马旁,正无声地哭泣着。氏家广行是大垣的城主,也就是当地武士的头目。把他作为岐阜的殿后留下,与其说是因为不放心,不如说是防止他跟神户信孝私通叛变,秀吉有此疑心。防范敌人,必然需要殿后。秀吉命令堀尾茂助和氏家一同留下来,不用说也是因为起了疑心的缘故。
“我被主公怀疑了吗?”广行心中暗忖,他感到难过。
而且,因为他,连堀尾茂助都要留下来,不能去千载难逢的决战主战场,只能作留守小组,这样的事怎么样都让人觉得难受。
为了吐露自己的真心,广行走到秀吉的马前。“虽然主公不让我上阵杀敌,但是,请主公无论如何也要让堀尾大人随行左右。广行在这儿先切腹,以使主公无后顾之忧!”广行说罢,手中握住一把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