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苦恼,像一只浅游在玻璃缸里,始终找不到同伴的鱼。
那沉甸甸的沮丧,那惆怅怅的孤独——它们似乎烂泥一样贴敷着我,至使我感到浑身上下极不再在。
所以很多从我身旁经过的人,都说:‘这是条病鱼,看它鳞片脱落、鳃丝暗淡、侧着身子无法直立;而且游的缓慢、行的吃力,定是要死了。‘
‘嗯?恩。死了,就卖不上好价了。你们干脆半价拿着吧!怎么样?’
‘得了,得了,你看它几斤几两;咱也别啰嗦了,我急着回家,老少都桌上等着呢。’
我以为自己坏坏的心情,只是不想去讨好别人——不曾想却给自己掉了身价,更不曾想还让自己丢了性命。
————题记
(一)
我很善良,正如刚刚窥到生死、瞧到流血、感到疼痛的孩子一样——即便不是救死扶伤的医者,我依旧对其不幸的一切怀有恻隐之心。现在也是如此。
都知道——那突如其来的枪声,扰乱了山林里安静守候在树枝上的鸟群,月光之下,它们纷纷而逃,没有那只例外,它们也从不转头望一眼借它们住宿、让它们停歇的树干。
师傅是个很本事的猎人,外行人叫他‘猎手’,内行人尊他‘头儿’。
据说,他曾因一晚上猎杀了三只麝香猫,而被广为传赞。
我自小就跟着师傅学举枪、打猎,但十五年来,愚笨的我从没对着活物放过一枪。
记得五岁时,爹妈就对师傅说:“这孩子笨,脑子不灵。您收下他,一定要多调教。实在不行,打他骂他解解气都行。总之,您别嫌烦,您要让他或多或少学点您的手艺。”
师傅当时一脸笑容,嘴角一张一合、白齿红唇——若隐若现,说道:“哪能呢!这可是心头肉。打不得,打不得。”
从此,我记忆里‘打不得’,便挥之不去,仿佛自己命中注定——不能杀生。
行里行外没人知道,这十五年里,我究竟跟着‘头儿’学了什么。就连介于内行与外行之间的我的父母,也没见过。他们失落过、伤心过,甚至压根就以为我是个蠢货,耍不出个什么。
其实,我不是在学我师父,而是在‘悟’我自己。
举枪,学了十四年,愣是没扣动过扳机。当然,也曾偷偷尝试过,所以就把自己伤了。虽没死,但大多数人不知道——我废了,残废了。至今,爹妈仍抱怨,抱怨他的儿子——也就是我,说我没点狗料,一事无成,养我不如养猪。
起初学枪,我还是两三天回一次家,爹妈问我学了什么,如何如何。
然后,我长大一点,就是五天回一次家。爹妈仍旧会不时问我,学得进展。
我又长大一点,仿佛能一脚踢翻板凳桌椅了。爹妈便极少再问我——所学所知。
最后一年的一个凌晨,我和师傅依旧是在那座山上,那片林中。
‘你,永远学不会打猎。’师傅,很是抬举我。
‘不,我十五年里会了医术。还救过你放枪后的冷漠,救过你眼睁睁看着它们奄奄一息,残喘哀鸣的很多生灵。’我义正言辞的借口,对他来说,似乎毫无作用。
‘可你父母,不这样想。他们想让你成为猎人。让你高他们一等。’他又说。
‘师傅,这些年来。只有您知道我是残的。在我健全之时,您和我爹娘都曾逼我。过去我心中有恨,现在我很释然。’我说。
‘身为猎手的’头儿‘,我总要知道——自己的徒弟到底是不是能举枪,打猎。‘
端起,一杆轻巧的长颈枪,我转身就对着一团趴在树干上略微肉乎乎、放着两颗绿光的东西——就是一枪。
“砰~!”
这一枪,是我时隔多年后,又开的一枪;它仿佛在向世界宣告,宣告我始终拗不过命运,且注定是个双手终结生命、沾满血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