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胪大典后,便是赴礼部专设的琼林宴了。此宴因设于皇宫西面的琼林苑,故得名琼林宴。
我因连着几天为太子相招的事烦恼,歇息不好,起床太晚,到得琼林苑时,所有新晋进士都已经到了,单等我一人。我略道了个不是,率领着同科进士由一牵引官带着入园赴宴。
我们一路行来,苑内风轩月榭,水馆云楼,危桥曲槛,奇花异草,奇珍异兽,无所不有。参拜完皇上后,我等各自入席。
大锦朝素喜奢侈铺排,只见筵排异皿奇杯,席展金觥玉筹,兽炉内高燃龙涎,盏面上波浮绿蚁。珠罍妆成异果,玉盘簇就珍馐。珊瑚筵上,青衣美丽捧霞觞;玳瑁杯中宫女斟玉液。丝竹歌舞中,君臣举杯同乐。
我素不喜热闹,便独自一个自斟自饮。我正品着御酿,一眼瞥见小太子正向我行来,我避无可避,只得笑脸相迎。
小太子一路蹦蹦跳跳,天真烂漫地走奔我席上而来。当时为暮春天气,日光融融,照的小太子的小脸越发的粉扑扑煞是可爱。小太子极为自便,扑到我席上便指着一盘如意糕对我道:“孤要吃那个。”
我骤然心中一软,仿佛他就是我的一个小弟弟,便微笑着夹起一块,放入他口中。他张嘴接了,笑的很明媚满足。随后他在我身边坐下来,指着席上的珍馐,让我一一夹与他吃。他偶尔也顺手拈块点心,送于我口中。他突然在我耳边低语道:“殿试那日,我一眼就觉得你待我好,真正待我好。宫里的人都畏我敬我,阿谀奉承我,或者暗地里害我,就是没人对我好。你来东宫吧,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好。”
小太子的话让我顿时错愕,随即心猛揪了一下。我怔怔地望着他,就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儿,正是承欢爹娘膝下尽情撒娇玩闹的年纪,却不得不独自一人面对宫中的尔虞我诈。
小太子是先皇后的儿子,自幼失恃,他外祖家的势力也不是太强。皇上又只顾贪图享乐,后宫妃嫔无数,自是无力管他。宫中沈贵妃与玉妃都有儿子,她们又都不是安于现状的人,小太子的日子过的可想而知。沈贵妃的父亲是朝中最有势力的沈丞相,而玉妃的哥哥是大锦朝手握重兵的刘将军,他们两家在朝中后宫都斗的如火如荼这才让夹在他们中间的小太子有了几天安稳日子,等到他们两家斗出个子丑寅卯,谁都不会再让小太子留着。
那样稚嫩的脸,故作镇定的惶恐期盼的眼神,我好像看见了十年前失去娘亲时那个无助的自己。只是我还有伯父一直疼我照顾我,他却只有他一个人。我的心异常沉重,即使我去了东宫,我一个小小的六品小官,又能为他做什么?我怅然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口。
“我喜欢你,你比父皇的那些妃子都好看,我喜欢你,你来东宫陪我可好?”小太子拉着我的衣袖不放。
“扑”的一声,我刚喝入口的酒液全都急喷了出去,呛的我猛咳的都快喘不上气来。这个小太子,也太,太出人意表了,枉我刚才还为他担心伤感,他却又来消遣于我。
“状元郎学贯古今,可是又对沈某的词又有所指教?”我正咳的脸通红,停都停不下来,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我的头顶上,我边“咳咳”地咳着,一边抬起头来,我这才发现丝竹歌舞都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整个宴会大堂鸦雀无声,所有的人全都停了动作,只直溜溜地盯着我。
“咳咳”,我惊愕地抬眼望着眼前站着的人,郝然便是沈文述,也是我同榜的探花郎,他两次都屈居我之下,想是十分不服,从传胪大典那时起,我就隐隐地感到他的敌意。只是他此时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还没问出口,小太子就先帮我问了。
“回太子殿下,臣刚念完写的词,状元郎就做出方才不雅的行为,可不是对臣作的词不满么?是以臣想向状元郎请教。”
我茫然地望着沈文述,我哪里对他作的词有何不满,我连他作了什么词都不知道。我正待解释,小太子却急着道:“你作的词原就不通,自然人家看不上。”这小孩儿,他自己不喜沈家的人,倒把我也带进去了。
“敢问状元郎有何不通之处?”沈文述不理会太子,只逼着我。我环视一圈,个与宴的大臣新科进士甚至皇上都神色各异俱望着我,想是都以为我想借此博得皇上及各朝中贵人的注意。大殿里静静的,空气都有些凝滞不动。
我暗叹了声“背晦!”,撩袍跪下道:“回陛下,臣并非对沈文述的词有不满,实是陛下赐的御酿太过甘美,臣贪杯不当心呛了口酒导致剧咳不止。臣君前失仪,罪该万死。”我说完又扣了个头,只等着皇上发落。君前失仪,罪名可大可小,就看皇上怎么看了。兴许我这个新到手的状元还没捂热就没了。只是千万不要为此送了小命才好啊,我的心不禁提得高高的。
我感觉殿中的气氛却松了下来,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紧张得汗透衣衫,须臾,只听得旁边一个声音道:“皇上,状元郎君前失仪,确实不够稳重庄重,但念他颇有才学,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我偷眼斜望,说话的人竟然是沈丞相。皇上未置可否,我却听到一阵喁喁细语,接着我听到两声娇笑,皇上口中道:“竟有这事?如此就依了你的意思。”
随即一阵香风逐渐飘近,片刻间,一双绣花鞋站到了我的面前。
那鞋极为精致,明黄的缎面上绣了好几枝折枝红梅,红艳艳很是耀目。能与皇上肆意说笑,能着明黄的颜色,还有红梅,我思绪急速地转着,这会是谁呢?难道是…
我没抬头也感觉她正上下左右地打量我,眼光炙热地在我身上逡巡。良久,她“扑哧”一笑,低头在耳边轻言道:“果然好人才,不枉我小妹对你交口称赞,一往情深。”
“小妹?”我更加肯定就是她。只是她的小妹何曾对我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