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建议:前面几章我装模作样,附庸风雅,诗词什么的引用的多一些,大家跳过了就是。
母亲的死给父亲很大的打击,他亲手毁了他辛辛苦苦收集培植的几百株兰花,然后找了一家道观,出家去了。
伯父派人料理了母亲的丧事。他又把我接到了家里。
我经历了那晚的一切后,筛糠一样地抖索了好几天,后来更是大半年都徘徊在生死边缘。大夫都放弃希望的时候,伯父却一直坚持着,从不间断地寻医问药,精心细致地照顾。许是老天也被伯父感动了,几十天都只靠汤药吊着口气的我,却突然开始能进些饮食了。伯父大喜,越发无微不至地照料。我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只是我再也不是那个总是牵着母亲的衣角的,无忧无虑的我了。
病好后,我不喜言语,经常几天才开口说一句话,堂兄弟们的玩闹更是从不参与,这时候,书成了我唯一的伙伴。经史子集,诗词歌赋,野史传奇,志怪小说,甚至奇门八卦,机关术数等等只要是能找到的书,我都一一从头翻阅。
书填补了我心中一直空空的那个地方,书让我暂时忘记了寒冷,书它总是在那,它不会随意地抛弃我。
伯父伯母见我孜孜向学,经常夸我懂事,动辄让堂兄弟们要向我学习,使得堂兄弟们越发地和我疏远,他们经常看我的时候,像是看一个怪物。我被日渐地孤立,但是我自己却没多少感觉,我反正日日只是呆呆地与书为伍。
我读书到了痴迷的时候,时时刻刻手不释卷,甚至吃饭睡觉时也手不释卷。伯父家的书看完了,便让伯父帮我去借,整个健康城,只要是藏书的人家,都被伯父帮我借过。终于在我十四岁时,我看书看得呕了血,身体也差点垮了,伯父才紧张起来,再不让我那样日日夜夜地读书。
我这样勤勉地读书,自然为我博得许多好处。我八岁时,就得了个神童的美誉,十二岁时,轻松地通过了当地的童试,以第一名中了秀才。之后我更是在健康城名声鹊起,当时隐居栖霞山的从不收徒的王涵王老先生主动收我为徒。
我那时候对能拜王老先生为师并不怎么热衷,我读书只是为了读书,在听说了王先生家藏书健康第一,甚至在全国也有名后我才心动起来。
王先生确实是位最好的老师,我跟他学后获益良多。他听说我不拘什么书都看的时候,没有像其他迂腐的人一样斥责我,让我只能看些正经的科考书目。他细心地引导我,告诉我要有系统,有目的地读书。拜王先生为师后,我自己都觉得进步飞快,心中突然就比以前清明了很多,像是一下子开了窍似的,又像是迷路的旅人,捡到了行进的路线图一样眼前一片光明。
每次王先生家来了客人时,他都让我在一边听着,甚至鼓励我参与他们的讲经论学的谈话,每次客人走后,他又和我探讨一番,让我加深对一些精妙义理的解悟。
我慢慢地喜欢上了那些辨析经史义理的论辩会,偶尔试探性地说出自己的观点,得到大家的认同和赞扬后,就更加竭力地思考,积极地参与。
渐渐地,我变得开朗了一些,也参加一些才子书生的游园踏青诗会,我写的一些诗也悄悄地在坊间市井传唱。
一个冬日,天阴欲雪,同城相熟的王兄与高兄与我在街市偶遇,相约上望月楼吃酒。
望月楼一面临水,平日里的夜晚时分,秦淮河畔,灯笼高挂,歌舞不绝,一派纸醉金迷的浮华世界。
我斜倚栏杆,此时天阴沉沉,浩渺的秦淮河上片舟也无,只淡淡的烟雾笼罩如梦似幻。
我们叫上酒菜,正待小酌,一人衣饰华贵,带着十几个梨园登楼伶官会饮。我与王兄高兄均不喜好热闹,便退于一角。须臾,又有几个妙龄歌妓寻续而来,个个衣着奢华,容貌艳丽。
倾俄乐声响起,一个伶人打着拍子唱道: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一人唱罢落座,一人起身接着曼声而唱:
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
夜台何寂寞,犹是子云居。
伶人们唱得都是脍炙人口的诗篇。高兄几杯酒下肚,隔壁的歌声让他陶陶然,乐声一停,他突然说道:“徐兄不是诗词传世?怎地那些伶人没唱你的词曲?”
我望着窗外微雪轻飏,微笑不语。王兄与我素厚,他接话道:“前面都是不得意的歌女,只会唱些《巴人》《下里》的俗曲。至于高雅的《阳春》《白雪》,岂是平庸之辈所敢演唱的?”他指着诸妓中容色最佳的一个道:“我打赌这个女子所唱必是徐兄的词曲,若非如此,不仅这顿酒我请,我还将连请高兄你三顿酒。”
高兄连忙笑道:“王兄何必认真,我不过玩笑而。”话音刚落,王兄所指的艳色女子果然开口唱道: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歌女顾盼生辉,歌声清丽婉转。王兄拊掌而笑:“如何?”我与高兄亦会心大笑。
说真的,那些诗名才名,我并不甚看重。伯父却不然,每每听人夸赞,都与有荣焉。只因徐家从我祖父辈开始,家道渐微,而族中男儿皆只好游猎打毬,斗鸡走狗,全无意读书。伯父因此越发的指望着我能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光宗耀祖。我不忍拂他意,在我十六岁的时候,适逢“大比”之年,我报名入试,三场下来,我轻松考中解元。伯父喜不自禁,“鹿鸣宴”后,就忙不迭地帮我准备入京会试各项事宜。
我那时自己对入京会试却不上心,我老师王涵王老先生对我入京赶考也不甚赞同,他言道:“当今之时,君主无道,穷奢极欲,信用小人,荒政失德,奸佞当权,内忧外患,实在不是出仕的好时候。”但是我架不住伯父的殷殷期盼,只得配合着他,收拾行装,带着个家人吴叔和一个小童柳儿,辞别王先生,与伯父一家依依惜别,登上了入京的客船。
出发已要入冬,我倚着桅杆,左岸是稀疏的树林,寒风中黄叶飘零翻飞;右岸是耸立的高山,无声无语地沐浴着那一片夕阳的余光。河面上只有不多的几条船在航行,眼前波浪滚滚,一派渺茫,就如我此时的茫然,不知路在何方。
我后来常想,要是那时我坚持不入京,不知我的一生又会有怎地一番光景。至少可以寿终正寝,不至于像如今一样,鸠酒一杯,了断残生。
只是谁又有那通天眼,能看尽身前身后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