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个庄严壮美的凌虚殿,殿上依旧坐着仙风道骨的沧溟真人,只是上次这底下的五位长老这回都未见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白胖道人,这道人六尺身高,脸如圆月,眼睛很小,俗称眯眯眼,似乎总是在弯着眼笑似的,下巴上的肉都堆地不见了脖子。这富态的样子倒像足了庙里供奉的弥勒菩萨,若不是还穿着修道之人所着的道服,她几乎真要以为这就是一个酒肉和尚了。
这人,正是早先出去调查红家灭门案而缺席上次聚会的白木长老。
红菱颇为不安地偷偷打量着白胖道人,她有预感,这次她突然被召到这里一定与这个人有点关系,至少是间接关系。
白木长老对红菱似乎兴趣也很大,从她进门开始就盯着她瞧,像是要从她身上瞧出个窟窿似的。
红菱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乱瞄,只把头重重垂下,几乎要挨到前胸。
沧溟真人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
“白木,你看她到底怎么样?”
什么到底怎么样?红菱有些慌神,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对。
白木摇摇头,并未作出肯定的回复,道:“照之前说,很有可能是撞伤了头。但是,我也不能排除被魔教之人施了妖法的可能,毕竟是在那种地方找到的......”
白木叹了口气:“这个孩子确实可怜,我感觉她受过的折磨绝对远远超出我们当初所见到。但是这情况太古怪……”
沧溟问道:“我们凌虚山惟有你对医巫之术研究至深,莫非你也无法确定?”
“剥离人记忆的方法确实有。”白木说道:“可是这种术法极为阴损又极为精妙,能学会的人少之又少,被施了这种术的人轻则魂魄受损以致疯癫,重则魂魄离体不入轮回。可像她这样丝毫无损,只是完完全全忘记前尘的......”白木皱眉,不再往下说。
“那么,果然是天意?”沧溟真人面无表情,但心里却难免失望。
白木听此言,却笑了:“未必。”
“小姑娘。”白木走到红菱跟前,问道:“你果真不记得以前了?怎么想都想不起?可曾头疼,出现幻觉?”
红菱听他叫自己,身子已先绷紧,又听这几个问题,想了想,如实的摇摇头。
她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失忆之人会有的后遗症,毕竟这么多年泡沫剧还没看到脚板下,可是不知为何,白木说话时,自有一股威压叫她说不出谎来。
甚至,是几乎说不出话。
她畏惧他竟甚于首座之上的沧溟真人。
然后,白木的手搭上了她的头顶,她感觉到一股寒流蛇一般从百汇处窜入身体,迅速的并且霸道的冲往全身各大经脉,这条无所顾忌的蛇每过一处,血液似乎都要连同骨髓一起冰封冻结,红菱冰雕一般动弹不得,很快大半边身子就已麻木。
可是她的前胸却因疼痛剧烈起伏着,但每一次起伏都牵扯出了更大的的撕裂般的痛。
连尖叫都尖叫不出声,因为声音都被这寒冷凝固般静止了,甚至连嘴唇都无法张开。
终于,白木在红菱晕过去之前终于收回了手,似乎很不满意自己所得到的结果,红菱颓然地像破败的枯叶般倒在地上,面上无一丝血色,随之而来的是喉间一阵又一阵的痒痛,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感觉使她想起了刚刚胸肺所经历的折磨,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涌上喉间,一口喷出,溅在光洁的玉石地板上,触目惊心。
白木和沧溟关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另一种比她的血更重要百倍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
这一刻,红菱方才意识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面对这些神秘莫测,实力恐怖的存在,自己似乎连狗都不如。
“掌门,我怀疑这不是单纯的失忆。”白木沉吟道,白胖的脸严肃起来仍像是在微笑,他的眯起眼中有迷惑也有意外,更多的还有好奇,这些情绪全部化作一道精光从他眸中一闪而过,再不见踪迹。
沧溟明白了他的意思,眼前也是一亮,道:“那么......”
接下来的话,红菱却听不见了,她的头越来越昏沉,疼痛也随着这黑暗沦陷。
似乎所有的,所有的知觉都被这寒意迫入了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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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双漂亮乌黑的眼睛,红菱眼镜睁大,同这双漂亮的眼睛互瞪着,那双眼睛眨了一下之后快活地避开了,它们的主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女。
“我刚才就在想,你睡着了都这么美,睁开眼睛一定更美,果然是这样!”白衣少女嘻嘻笑道:“啊.......像个小仙子!”她笑声清脆,如铃铛一般悦耳。
红菱轻轻转着头,回想起昏迷前的疼痛,顿时僵住,无力地问道:“这是哪里?”红菱打量四周,可见被轻纱覆盖的床沿,一张精致的檀木梳妆台,墙上挂着一些字画和小饰品,然后在衣柜旁的墙壁上还挂着一把做工华丽精美的宝剑。这明显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处处透着女性的精细柔和,却并不失一股活泼劲。
“这里是扶鸾峰,你昏迷后师父叫我照看你,你就被安置在我的房间,怎么样,还不错吧?”白衣少女一听她问便开始得意地炫耀起自己的闺房来:“在凌虚山还没有人的房间能比我的更漂亮,这床是红木雕花的,这衣柜是梨花木嵌青鸟玉石图的,这羽毛是我下山捉了五百年的孔雀妖拔了最好看的尾羽得的,还有啊......!”
她的语速这样快,红菱几乎完全插不上嘴,更无法打断,只得等她絮絮叨叨地讲完,终于白衣少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问题才终于结束了关于她房间的话题。
“哎,我叫凤流苏,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红菱。”
“啊”凤流苏惊叫:“是那种可以吃的红菱吗?”
红菱点点头,答道:“嗯,是长在水里的红菱。”
凤流苏看着红菱半晌,摇摇头道:“这名字真是下里巴人,一点也不配你。”
红菱苦笑:“这名字本来也不是我可以决定的。”而且原本还不属于她。
凤流苏想了想,醒悟道:“哦,我听云霄说过,山下的人都是父母取名的,就和我的名字是师父取的一样,凤流苏,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
“凤流苏,凤流苏,凤吐流苏带晚霞......”红菱想起了一句诗,轻声吟念出来。
“凤吐流苏带晚霞......这诗我喜欢!后面呢?”凤流苏欣喜问道。
“我忘了。”红菱摇头,她确实是忘了,《长安古意》那么长,她记住的也不过是这一句。”
“啊,这样......”凤流苏有些失望,可是这个少女像一只小百灵那样难得片刻宁静,不过多久她又念道:“对了,红菱你认识云霄吗?刚刚可是云霄抱你回来的呢!你都不知道多少女弟子盯着你看,她们呀,大概都恨不得变成你躺在云霄怀里呢!也不想想,就她们那懒蛤蟆样,平时就喜欢黏着云霄,死皮赖脸的,真是讨厌!”她说起女弟子们时显得很是厌恶轻蔑。
这时,红菱犹豫了一下,说道:“啊,我和他不太熟,只有两面之缘。”
可是每一次都那么深刻。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少女骄傲而急切地问道,她的表情带着期待又有预料中的兴奋。
红菱支吾了半天,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少年,太平不符合现实,太过又怕显得刻意,最后竟只憋出一句:“很好,真的很好。”
凤流苏理所当然道:“当然好,师傅都说了,云霄是我们凌虚山千年一见的奇才,入门才九年左右就已将六合心诀练到了第五重,假以时日,定是我们凌虚山的头号人物!而且他长得也很好看,门中好多女弟子在采葛节的时候送娟帕给他呢,不过他从来都不收。”凤流苏说到这又是迷惑又暗暗有点高兴。
“采葛节?”红菱皱眉,不太明白这个陌生的节日。
凤流苏知道她早忘了前尘往事,倒也不见怪,耐心解释道:“就是每年的九月三十日,女孩子会做手绢送给心仪的男子以表爱慕,手绢只绣一朵花,以代表自己的名字。而男子则会在外面摘一束美丽的花送给喜欢的女子,若是两方都情投意合,便成就了一对有情人。”
她说着,脸颊就开始泛红,双眼迷离,也不知在想什么去了。
红菱不由微笑,十五六的少女们但凡提到这样的事难免浮想联翩,正是梦一般的年纪,对爱情充满幻想憧憬。刚长出翅膀的飞蛾便迫不及待要往着大火那扑,有一种盲目的轰烈与美丽。
一时之间,她们各自沉湎于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一个清亮醇厚的声音突然破空,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你们俩在想什么,这么出神?”门外走进一个高瘦身影,脸上还挂着慈祥和悦的笑。
可红菱一听这个声音,全身却不由一颤,脸色顿时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