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风起天阑神州聚
他的头上没有一丝白发,他的脸上不见丁点皱纹,然而他确实是一个老人,他是属于上一个时代的老人,他是上一个时代的见证者与经历者,他的朋友、敌人、对手都曾经是这个世界上的弄潮儿,而今他们都已经被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成为传说。
唯有他还活着。
但他也是传说,而且也应该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有些时候,老去,不仅仅只是肉体上的年迈,已经过了百二十岁生日的他,依旧保持着令人羡慕的年华,但是同样,他的心却老了。
迟暮,从来不是因为外在,而是因为心灵。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徐清和悠然叹道:“何等样的悠闲啊,先生又何苦再入这繁华世界,十丈软红呢!”
“因为贫道尚有所求之物,四大皆空也非我辈所求!”或许是感觉到了少年的善意,老人打了个稽首笑道:“贫道张丹玉,见过清和小友。”
少年轻叹一声,将手中黄色宣纸轻轻放下,又拿镇纸压好才接着道:“龙虎正一威盟天师啊,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该称您一声前辈,可是为什么我就是叫不出来呢……”
“或许是因为龙虎山的所作所为的确不讨人喜欢吧!”
“那你们为何总要跳在人前呢?修身养性,求那无上天道不好吗?长生久视如那仙人不好吗?”
张丹玉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笑了:“或许你还不知道吗?自赤朝立国六十年来,当朝帝君终于提出重开论经大会,自从当年元蒙之时密宗八思巴和全真李志常论道,以真金不怕火炼的荒诞理由将道门经典付之一炬,我道门已经式微了近七百年,而这一次的论经大会甚至还有基督与真主教参与,清河小友或许不喜欢天师道,可是难道让佛教甚至于真主教与基督教流入神州赤县,蜀山上下就开心了吗?”
徐清和没有说话,只是有拿出了一张宣纸缓缓写到:
千里书来只为墙,让他三尺有何妨。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老夫退一步不算什么。”张丹玉在少年身后道:“龙虎山退到神州一隅也不算什么,只是——谁来扛起我神州道门大旗,全真道三教合流,昆仑山一心求仙,便是你蜀山出世入世可是又真的把我道门放在心上吗?”
“呵~”徐清和哂笑道:“我听闻龙虎天师出行当有龙虎随行,风云齐涌,莫非今时今日张天师还以为龙虎山可以代表道门吗?”
看着张丹玉不说话,徐清和接着道:“道门本就只是为了长生久视的松散组织,至于传教天下之事,玄元老子五千言不曾说,庄周梦蝶三卷书不曾提,神州之土浩瀚,让佛门和基督拿去又如何?至少我以为在理念上来说,普度众生和神爱世人的理念要比道门清净自在更加适合这个国家!”
“而且这样的大事,道长也不该来找我这个学生。”徐清和自嘲道:“帝国太常寺自然会考虑,若是龙虎山仍旧在册,莫非我徐清和还能拦着道长不成!”
“无量天尊”张丹玉唱道:“我已向元谋陛下递交度牒,只是陛下却让我来问一问小友的意思?”
徐清和一挑眉,惊讶道:“哦!!?”
“呵呵”少年笑道:“那我还真没什么意见,就像道长所说,道门虽然清静无为,可是若干年后,神州世人要是真的只记得佛法和上帝,那也真是无趣的紧!”
看着喜色爬上了张丹玉的脸庞,徐清和却泼冷水道:“不过我想问道长两个问题,若是道长让我满意,我就没意见了,当然,道长要是觉得我的意见不重要的话不说也行,因为我也觉得自己的意见不算什么?”
张丹玉下意识的忽略了徐清和的后半句话道:“请小友道来,贫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若然丹田为虎而脊柱如龙,则龙虎会于何处?”
“若然天地为龙而我身为虎,则我在天地何处?”
徐清和说完了这两句,便嘴角带着坏笑的看着张丹玉,老道士的面色依旧平静,只是不住捻着胡须的手突然停住,却让少年知道他绝不平静。
因为他的这两个问题已经涉及到了龙虎山丹道的核心,就如蜀山御剑术如何以身养气,以气御剑,最后成就天剑境界的剑道一般,这已经是一个宗门最核心的法了!
法不传六耳!
龙虎山可以思考后传下法决,可是说到底那也是术罢了,境界到了之后花上一定的功夫,总是可以推演出来的,唯有这种法,反而是根本。
几句话便可以说清楚,可是懂了就是懂了,不懂便是不懂!
“想不到小友在丹道之上竟然也有如此天赋!”出乎少年的预料,张丹玉的声音有点干涩,可到底不是拂袖而走:“研习我龙虎山上清灵宝丹决不过数日,竟然已经有了这样的思考!”
“道门第一天才之名,小友可谓实至名归!”张丹玉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可以告诉小友,只是其中关窍小友决不可再向任何人提起,若是小友答应,在下愿意将我批注的《灵宝》、《参同契》两书交给小友,如何?”
徐清和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看着张丹玉,咽了咽口水艰难道:“好……需要我用剑心发誓吗?”
“……无妨,蜀山千年的威名,呵~倒确实比我龙虎山不肖后人要值钱一点……”
或许是听出了张丹玉口中的淡然与自嘲,徐清和想了想还是解释道:“道长,实不相瞒,我对于清浊对立之道也有了自己的思考,你这两本书一给我,我有极大的可能会前迈一大步,并且融入自己的道里面,这……我肯定是要传下去的,你……要不再想想,其实我的意见真的不重要,估计帝君就是开个玩笑!”
“呵呵!”
张丹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掏出了两本泛黄的书籍递到了徐清和手里,人却已经飘然而去。
忆得去年今日,黄花已满东篱。曾与玉人临小槛,共折香英泛酒卮。长条插鬓垂。
人貌不应迁换,珍丛又睹芳菲。重把一尊寻旧径,所惜光阴去似飞。风飘露冷时。
正如他自己所说,他之所以还在天地之间,便是因为他还有所求,这个求是因为他还记得龙虎山辉煌煊赫的历史,纵然是当初龙虎山想要调集神州地脉龙气举派飞升的谋算暴露,举世皆反却依旧能够屹立龙虎山天师府,然而仅仅因为近代押错了一次宝,却不得不退避神州一隅。
他如何能够甘心,他如何能够不争,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蜀山这般但求问心无愧的。
而这次仲元谋召开的神州论经大会便是他龙虎山最大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徐清和说仲元谋让他来问一个少年是在开玩笑,可是张丹玉却知道,有些人,天生就不会开玩笑的。
听着耳边恬静自然的破阵子,看着手中明显泛黄却保存的极好的道藏,徐清和轻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一代道门高士,何苦来哉!”
徐清和犹自向着,一张明显是新纸所书的短笺从《灵宝》中滑落,少年捡起来看了看,本来还有几分感伤的面容忽然凝重了起来,不由自主的轻声念道
道门乱,佛门动,魔教又起风雨。
手指屈伸,剑气催发,纸张化作碎片在初秋的凉风中消散不见,看着因为张丹玉离去而恢复正常的棚屋,看着对他犹自不爽的燕继北,笑靥如花的女孩,少年轻笑道“道门?佛门?魔教?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们自在名利场中打滚,我徐清和可不奉陪了。”
只可惜少年的声音太小,还不能传到天地耳中,便是传过去了又如何呢?这世上的一切,从来都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转移,而徐清和,或许当他踏上金顶之时,那已经注定掀开的帷幕,便已经选定了他作为主角,而现在——大戏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