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谁知父母心
“所以您是想让我这个混小子,离您的女儿远一点?”徐清和一脸惊恐状的问道:“这是打算棒打鸳鸯的节奏!”
然而在场的三个人精却都能听出少年话语中的搞怪与欠抽。
不过陈寒栢依旧很温和,只是却忽然换了一个话题,“我记得我退伍的那年,才开始帝国改革,国内四民制度瓦解,国外我们和曾经势不两立的梅州大自在联盟建交,而我们曾经以为强悍无比的北极熊帝国却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徐清和微微点头,并不算懂,不过却也知道那个阶段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穷二白,无论是国家还是个人,都经历了他们这个年代所有人难以想象的困境,才终于走出了颓唐,甚至不仅是世俗,在经历了明清大劫和近代那个屠道灭佛的时代之后,修仙界也同样在近乎一片空白之中死灰复燃。
“我退伍下来,雄心勃勃的想要开创一番事业,不甘心就那么平凡的走完一辈子,那个时候,雨秋出生了。”陈寒栢的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仿佛追忆着往日的温馨。
徐清和只是静静的听着,心中却有些奇怪,陈寒栢为什么对一个才见过一面的学生讲起这些,更不明白,区区一个商人,为什么会在帝都禁卫军当中拥有如此礼遇?
赤朝当中,军人是地位最高之人,甚至于每代帝君都兼任了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一职务。
“我老家在北方草原,秋儿小时候长的粉嘟嘟的,很讨人喜欢,”
陈寒栢脸色好像黯淡了一下,转瞬恢复了正常,“她是十月出生的,那个时候正是北方草原最冷的时候,天上飘着满天冻雨,南方人或许无法想象草原秋天的冻雨是什么光景,那是比鹅毛大雪连天更让人绝望的寒冷,家里的煤都受潮了,我堂堂个汉子却买不起可以用的煤,”苦笑了一声,“很可悲,是吧?”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徐清和缓缓道:“太公望曾经垂钓渭水,孔丘也受困陈蔡二国,刘玄德黄巾之乱以前不过一织席贩履之辈,男子汉大丈夫一时处于困境算的上什么,胜而不骄,败而不馁,于无时无刻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奋起博达于一切局势的才能叫真正的豪杰,若是没有当年的苦难,陈寒栢还是今日的陈寒栢吗?”
男子眼睛一亮,大声喝彩道:“说的好!”
男人望着徐清和的眼神已大不一样,“雨秋他妈让我给孩子起个名字,望着外边的秋雨绵绵,好似要断绝人一切的希望,我说就给她起名叫雨秋好了,希望她人生中的一切阴暗,尽在她出生这一天随着让人看不见天光的秋雨落完,再不要看到丁点她不愿意看的景色。可是那一刻我这个汉子哭了,就算当年老山前线,我被子弹打断腿的时候,我也没有哭过。”
望着眼前的陈寒栢,徐清和有些感慨,他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也无法理解他的痛苦,然而他却从他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父亲相近的色彩。
徐凤鸣出身巴蜀徐家,在那个修道界方兴未艾的年代,作为千年大派的嫡系传人,他却没有丝毫修剑乃至于炼气的天赋,蜀山三家亲如一家,自然没有任何人会嘲笑他,然而有些时候内心的折磨总是胜过了外界的压迫,无关荣誉,而是责任,蜀山复兴的责任,徐凤鸣不能推脱,也不想推脱,既然正规的炼气不行,徐凤鸣就生生的从不可能中开辟出了一条绝路。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行侠仗义的剑仙,却多了一位救死扶伤的医圣!
不知为何,可能是陈寒栢的话确实惹人深思,也可能是浊火干扰了他的神魂,徐清和那一颗寂静的道心,锋锐的剑心,却少有的涣散了。
“我这辈子只哭过两回,一次是我战友救我中枪的时候,他牺牲了,我还活着,”陈寒栢眼中一丝伤感,“另外一次就是因为在老婆生雨秋的时候,我烧壶热水都找不到可以用的煤的时候,”陈寒栢不再伤感,眼中已经恢复了如山的坚强“那一刻,我就对自己发了誓,这辈子绝对不会让雨秋这孩子受苦。”
“我那个时候就开始拼命的找活做,下井挖过煤,上山伐过木头,摆过地摊,后来跑起了运输,还是仗着部队里面的首长和弟兄们的支持,没日没夜的做了几年,才算走上了正规,又过了十几年,才成就今日的江山集团。”
提到江山集团,陈寒栢双目放光,一股自豪之意油然而生,这是他和战友们共同奋斗的结果,就和当初凭借一个队剿灭敌人一个营一样自豪。
徐清和沉默了半晌,听到这个地步他终于想起了陈寒栢的身份,赤朝第一运输集团,甚至在世界范围内也称得上前十,几乎承包了赤朝军方所有运输项目的大型运输集团,而他的缔造者,却仅仅只是一个在女儿出生之时连块烧的起的煤都买不起的人。可是看着陈寒栢坚毅的背影下弯曲的脊柱,徐清和终于还是说道:“你已经实现了你当初的誓言,也有了一番自己的事业,那你为什么还不开心?”
陈寒栢浑身一震,目光移到了少年的身上,他发现这个少年有着这个时代同龄人少有的睿智和成熟!
“我不开心,只是因为雨秋!”陈寒栢叹息口气,刚才的豪情壮志已经不见。
在这一刻,陈寒栢好像只不过是个迟暮的老人述说着往事,而让人看不出他还是一个叱诧风云,在商界上呼风唤雨的中年儒商。
人总有老迈的时候,英雄,也不例外!
而徐清和也同样看不出是在雪原之上杀伐果断,足以和无数武林世家掌门人平辈论交的蜀山派三百年来天赋第一人,而仅仅之时一位聆听长辈峥嵘事迹的少年郎。
人总有年少的时候,剑仙,也在其中!
“因为你女儿?”徐清和眉毛一扬,看向了夏侯,想起那日清晨陈雨秋对夏侯轩皋说话的态度冷梆梆的,对父亲也没有什么尊敬的意思,有些恍然。
“她小的时候很喜欢和我在一起,”陈寒栢苦笑道:“不过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忙,忙的没有闲暇照顾她们母女。”
“雨秋的母亲却从来没有埋怨过什么,一直默默的支持我,担当起我走后的一切重任,就算她患了重病的时候,”男人眼角突然有了泪花,不过却强自忍住,“我真的很粗心,总是忽略她为我做的一切,就算她了肺结核,当初已经咳血了,我还是没有留意,竟然要等到才几岁的女儿指责我的时候才知道。”
“那年我跑一批货,来回又要一两个月的样子,我和往常一样,只是和雨秋的母亲打了声招呼,没有想到……”陈寒栢有些哽咽,“那一去,竟然成了永别!”
徐清和默然,他觉得眼前的男子和他的父亲真的很像,那日听老教授的意思,当年陈雨秋的母亲已经是燕青文史的风流人物,嫁给一无所有的陈寒栢,和巫月神教的大祭司嫁给没有丝毫炼气和修剑天赋的徐家嫡子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下嫁!
而在世俗和修道界中堪称风华绝代的两个女子,却都选择了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洗尽铅华,素手做羹汤。
因为她们都坚信自己的丈夫不会辜负自己,也坚信自己所爱的人绝非池中之物。
徐清和还无法理解这种感情,但却真的很羡慕这样的感情。
只是……徐清和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陈寒栢,他获得了和自己父亲不相上下的成就,然而……他没有自己父亲幸运。
巫月神教大祭司依旧风华绝代,燕青大学人物史第一人却已经香消玉殒!
沉默半晌,徐清和终于还是坐了下来,缓缓道:“人死不能复生,伯父你也节哀顺变了。”
陈寒栢眼前有些迷离,“她从来没有和我过过一天好日子,可以说是被累死的。”老人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转,却顽强的不肯滑落,突然扬起头来,“如果钱真的可以换回一切,我倒宁愿用我所有的财富,只求能再见我妻子一面,我想对她说……说对不起。”
嗓子中仿佛被什么堵住,陈寒栢再也无能说下去。
“可是我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不知过了多久,陈寒栢恢复了平静,望着窗外,淡淡道:“可是我看到雨秋的时候,忍不住又吃了一惊,她母亲死后的一个多星期,她竟然一直呆在她妈的身旁,别人怎么劝都是不肯离开,她那年,还只有六岁!”
徐清和的嗓子也有些堵,声音不复往日的清越,反而有几分沙哑道:“她那时候还是一个孩子,受到这么重的打击,应该对你依赖才对,怎么反倒有些恨你的样子。”
“你也看出她对我有所痛恨?”陈寒栢望了徐清和一眼,也有些苦笑,“不错,她一直恨我,一直恨我为什么不在她母女的身边,她甚至一直认为,是我害死的她妈妈。”
“我当时竟然粗心的没有发觉到雨秋的异常,妻子的过世让我伤痛欲绝,更让我把全部心思放在了事业上面,我已经粗心的失去了一个至爱的亲人,没有想到因为我的再次粗心,我又要失去我的另外一个亲人”
“伯父,我看雨秋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事态也不见得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了。”男孩只能这么劝道:“……”
只是这段话,就连徐清和说了一半都说不下去了,虽然他从来没有经历过陈雨秋所经历的,然而这一刻却忽然能够与她感同身受。
就像是……他经历了父母为他带来的多少幸福,那个连眼角都带笑的女孩便经历了多少痛苦。
少年的心里忽然揪心的痛,然而老人却突然一笑打断了他的思绪,“那么现在你知道我来找我的目的了吗?”
看着陈寒栢眼中的闪烁的目光,徐清和突然发现,这个看似深情的老人好像也是个老狐狸,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无奸不商,就算陈寒栢再忠厚,在商界没有两下子,又怎能凭借一己之力创建了江山跨国集团。
“你很聪明,”陈寒栢嘴角一丝微笑,目光中更多的是鼓励,看的徐清和有些心慌,蓦然想到一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呸呸呸,陈寒栢一个大男人要看自己也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讨厌!
“你怕你女儿受到伤害,我才一认识她你就找到我的头上,”徐清和缓缓道:“你不是想让我离你女儿远点了?”
陈寒栢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屋内回荡着老人豪放的笑声,似乎他又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年轻人,你很聪明,我不信你猜不出我的意图,你说的恰恰相反,”老人凑上前来,盯着少年一字字道:“我不但不让你远离雨秋,我反倒想让你追求她!”
“我告诉你!我是不可能放弃……的”徐清和的话说了一半便蓦地呆住,千言万语却都化作了一个字:“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