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奔驰,当在府衙门口停住时,门内大堂前院子里已经围满了百姓,而外面陆续还有人往里走,看他们的打扮什么阶层的人都有,八成是附近的人都来看热闹了。
吩咐车夫在外面等着,丽娘混在人群中踏过了府衙大门,并凭着轻盈的身法硬是从人墙后面挤到了最前面。
堂下一左一右两个人,左边跪着的那个是身穿短衣两鬓斑白的老丈,右边立着的是个年轻后生,学子冠学子衣,看背影很像是见过两次面的王妃表少爷方兴艾。
看来报信的人说的没错,这表少爷真的被人告了。
“啪”的一声惊响,堂上府尹大人重重的拍响惊堂木,吩咐衙役把被告暂时收监,待仵作验完尸明日上午再接着审。
两个如虎如狼的衙役当即出列,左右夹着方兴艾提起来,不顾他的挣扎和嘶吼,就往旁边拖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举人!我是汝王妃的表弟!你们怎敢这样对我!我买的妾,是打是骂我说了算,死就死……”
方兴艾就这么叫着被衙役拖下去了。
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鬓白的原告向府尹磕了三个头,爬起身来,用衣袖擦着眼睛,啜泣着向门口走来,百姓纷纷让路,并安慰他节哀顺变。
丽娘默默的看着这名老丈从自己跟前走过,没有叫住他,虽然她已经认出这名老丈是谁。可怜的人,前天才收下王妃的买妾之资,今天就和人对簿公堂。
没敢直接上前问对方详情,丽娘就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围观百姓全部走光,衙役过来催她快走时,丽娘亮出了汝王府的内府腰牌。
衙役验过腰牌,喊来师爷,师爷把丽娘领进了后堂府尹书房。
府尹端坐书案后头,表情严肃,眼神冷淡。
“姑娘来访,一定是汝王妃收到信儿了吧。”府尹毫不怀疑。
“是的,府尹大人,娘娘听到这消息时很生气,派婢子过来打听详情。”
“生气?不止是生气吧?应该还有心慌吧?”
“婢子不解,大人何出此言?”
“那好,本官多问一句。那陆大说,那天下聘的时候,是王妃亲自去的。可属实?”
丽娘一听这话,顿觉不好,想到那日那么多街坊在场,丽娘唯有点头承认,“是,是表少爷带着娘娘一块去的,婢子也一起去了。”
“哦?这么说你原原本本都看到了?”
“是的,婢子是娘娘的贴身婢女,从头到尾婢子一直在娘娘身边。不瞒大人,我们也很不解那姑娘怎么会想不开。”
“本官再问一句,汝王妃跟这表弟来往得多吗?”
“不多,大人,听娘娘说,自她成亲以来,跟表少爷见面不超过五次,这次也是婢子第一次见到表少爷。”
“当真?”
“婢子不敢欺瞒大人。大人能告诉我这姑娘为什么寻短见吗?”
“陆氏为什么寻死不知道,只是清晨时分,邻居发现方家街门大敞,走近一看,一姑娘身穿红色嫁衣,一根麻绳环颈吊于门楣上方,已经自缢而亡。”
“啊!”丽娘心里一惊,穿红衣自缢,活着时得怀有多大的仇恨,宁可死后化为厉鬼来报复。
“被告得知小妾上吊,毫不伤心,反倒生气小妾不知好歹,拿了吊钱让里长用卷破席卷了扔到城外。百姓不依,怕厉鬼迁怒,遂报了官,遗体送到府衙往生堂,仵作刚解开衣服就大吃一惊,你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吗?”
“还请大人详述。”
“死者除了头颈手部的皮肤完好以外,四肢躯干遍布紫青瘀痕,据判断,正是这两日所留。故猜测,肯定是死者不堪虐待,这才悬颈自缢。官府根据线索找到了死者的娘家人,这才知道死者会去做妾竟然是汝王妃给下的聘,并在当时下午被告就将死者给接走了。”
“大人,婢子问一句,我家娘娘会受到牵连吗?”
“这可难说。”
“还请大人明述。”
“这就要看苦主要不要把王妃牵涉进来了,如果是媒婆什么的一般人去下的聘,人死了也就死了。只可惜那天去的是汝王妃,苦主完全可以说是受到胁迫而不得不为之的无奈之举,因为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王妃,而且还那么大的架势,谁知道要是不答应会遭到怎样的后果。”
“那如果真的把我家娘娘告了会怎样?”
“那还用说吗?肯定要连累到汝王了。接下来就涉及到皇亲犯案,大宗正院必定插手,皇上和太后知道此事,少不了一番责骂,要是再有什么惩罚那本官也不知道喽。”
“大人,我们能和苦主私了么?”
“你是说王妃跟这的关系?不是不可以,不过人家现在肯不肯谈本官就不知道了。一个小妾而已,本官也不想多事,可家属总要出口气,人家好好一个水葱样的闺女,过门才两个晚上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谁不伤心?你说是不是?再说又是王妃去下的礼,若是人家豁了出去不依不饶,那本官也少不得要请汝王写份证词了。”
“婢子知道了,谢大人详解,婢子先行告退。”
“嗯,你要真想私了最好动作快点,想必你也看到堂上的事了,那个方兴艾被拖下去的时候,可是不知死活的喊了句什么?”
丽娘低着头,微眯起眼睛,强忍着要冲入牢中去除了那个害人的混蛋的冲动,“是,婢子都明白了,一定不会让大人您难做。婢子告退。”
府尹没有说话,丽娘倒退着离开了书房。
出了府衙大门,丽娘跳上马车,让车夫立刻载她去德歆隆,她要把这事告诉汝王。
车夫在等待的这段时间也没浪费工夫,他从旁边百姓的嘴里得知了一些审案的始末,料想到了此时事情不妙,丽娘刚一发话,他的鞭子就甩了出去,马车飞奔。
马车直抵德歆隆大门前,丽娘下车,从几辆大车的缝隙间挤进店里,一眼看到汝王在柜台里面跟客商说话。
店伙计迎上来接待,丽娘亮了一下她的腰牌,同时说找云大管家。伙计赶忙把她领进后厅,一扭头,云珪大管家从右边金柱门进来。
“丽娘,你怎么来了?”
“大管家,借一步说话。”丽娘推开西间格扇门,把云珪引了进去。
“大管家,王府出事了。”丽娘深吸口气,面色严肃的望着云珪。
“什么?!说清楚点!”云珪蹙起眉头,带着凌厉之气。
“表少爷方兴艾新纳的小妾今天清晨上吊自缢,仵作验尸发现身上满是凌虐的伤痕,因为是王妃去付的买妾之资,恐怕会一同受到连累。”
云珪难以置信地倒吸口气,“你这是从哪来?”
“从府衙而来,婢子跟府尹大人谈过了,府尹说我们可以跟苦主私了,把王妃从案子中摘干净,但对方如果以王妃身份特殊为理由非要告状的话……”
“等等,只是一个小妾上吊,又怎么会惊动官府?”云珪以为自己发现疑点。
“那个小妾一身红衣吊死在街门的门楣上,被邻居们发现,方兴艾还叫里长拿床破席卷了埋掉,邻居们害怕不肯,这才报了官。”
“原来是这样,好重的冤屈,这是要化为厉鬼再来复仇,难怪邻居们害怕。”
“大管家,现在怎么办?不能看着王妃被搅进这案子里呀,不管怎么说,王妃也是一片好心帮弟弟纳个妾,哪里知道会出这样的事。”
“你知道苦主家住哪吧?”
“知道。”
“你在这等会儿,我先去柜上支点银子,你拿了钱立刻去苦主家,先安顿好他们家里,这案子就到此为止,不要再牵连别的人进来。”
“要是他们执意不肯呢?府尹大人已经说了,陆大在堂上指证下聘那天是汝王妃亲自去的。而且那天我看到,其实他们并不是那么乐意卖女儿做妾,现在女儿过门才两个晚上就自缢了,我们这时候找上门去要求私了,就怕他们不依不饶啊。”
“如果他们不收就算了,我们再另想办法。这事可大可小,搞得好了就好,搞得不好又是个大做文章的好机会。”
云珪开门出去,来到前面,跟汝王耳语一句,只说要十来两现银急用别的没说。汝王信他,也没多问,跟面前的客商做完交易后,从钱柜里拿了几块银锞子,掂量着估摸有了十两左右的样子,一并给了云珪。
云珪又回到后面把钱给了丽娘,丽娘拿自己的手巾把银子包好,揣在怀里立刻走人。
柜台后面的汝王其实有看到丽娘来去匆匆,再想到刚才云珪来支银子,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一下心里就惴惴起来,匆匆做完眼前这笔买卖,把剩下的事交由钱掌柜和大伙计处理,他拽了云珪到后面问话。
云珪把丽娘的话一五一十全部转述,结果汝王一颗心提到了半空,更加不安起来,这事可大可小,一切就看那小妾的家人是否愿意到此为止了。
但愿丽娘这趟能带回来好消息。
车夫载着丽娘一路急驰,穿过重重城门和街道,靠着辨认街边店铺门脸,丽娘还真就找到了前天来过的那个街口。
车夫勒住了车,丽娘抱着银两跳下来,急急地就往里走。
沿途街坊四邻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谈论的内容都是陆家女儿的话题,对这姑娘一身红衣自缢的事都感到害怕,很多人都说晚上不敢睡觉,互相提醒这几天一定要早中晚三柱香,各种祭品不能省,过了头七才能安生等等话题。
当中也有很多人是同情陆家的,毕竟家家户户的孩子都是街坊邻居们看着长大的,知道这家姑娘秉性不错,就是因为家太穷,两个儿子做工赚的钱除了房租也只够一家人吃饭,因此周围没有人家愿意用自家女儿跟陆家交换婚,要不然哪能被那个狼心狗肺的小子给买了去,好日子没过两天一根麻绳就此了结。
丽娘抱紧银子一路向前,她其实并不知道陆家真正住哪,但她知道里长家在哪,她现在就是去里长家的,官司的事她想通过里长来谈或许更好些。
里长家的街门没关,丽娘径直进去,院子里有妇人在廊下做饭,丽娘上前询问里长是否在家,对方看看丽娘告诉她里长上陆家帮忙去了。
问到了陆家地址,得知就在这条街上,丽娘谢过妇人。
出了里长家,沿着这条街巷继续往里走,快到底部的时候,丽娘终于看到了陆家,街门口附近都是街坊,丽娘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哭声。
拨开人群,丽娘跨过门槛来到院中,四下一打望,西厢房的门楣上挂着白灯笼,一个中年妇人额绑白布身着素衣跪在门口,边哭边烧纸钱,神情哀恸。另外还有两个年轻后生也是同样打扮,跪在另一边,不停的给进出的街坊磕头。
丽娘随人流步入室内,不大的厅堂完全装饰成了灵堂的样子,一张八仙桌顶墙放,桌上摆着灵牌、香烛和供品,前来吊丧上香的街坊络绎不绝,想来都是因为死者死时那一身红衣引得大家恐惧,而来求个心安。
轮到丽娘时,丽娘也恭恭敬敬点上三枝香,嘴里念念有声,请姑娘还魂夜时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不要找上那无辜之人,只要事情能顺利平息,她一定请王爷王妃好生安顿她的父母兄长。
上过了香,丽娘出到院中,在人群中一番寻找,最后在墙角下找到了正忙于安排饭食的里长,于是走上前去。
“里长,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里长原本正安排几个帮厨的妇人准备丧饭,听到有个陌生声音唤他,抬脸一看,依稀觉得有点眼熟。
“姑娘您是……?”
“我想跟您说点事,能找个清静地方吗?”
里长憨厚一笑,环顾了一下四周,“现在这里可真找不出一点清静地方了。”
“那能出去谈谈吗?不耽误您多少时间。”
“也……行。”里长想了想答应了,带着丽娘往街上走。里长纯粹是看对方这姑娘那身衣服不寻常,要不然才不会眼下正忙的时候找什么清静之地谈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