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一声不响地带着我走。
我们走过一条蜿蜒迤逦的石子小径。小径悠长,曲折地指向远方。两边长满碧绿碧绿、潮湿松软的青苔。我随着梵音走在小径上,石子冰凉,熨着我的爪子。我们拐了几个弯,逐渐隐入一片林中。树木葱茏,高壮挺拔,影翳重重,遮住一片天色。
走着走着,眼前忽而现出一座小山包。山包上长满不知名的野花,栖息着几支尚未完全成型的人参娃娃。梵音上前,拨开一处垂落的扶芳藤便走了进去。
原来这小山包内别有洞天。看似长得密集的扶芳藤后,另辟出了一个洞穴。
我尾随着梵音进了洞穴。小山包虽不大,但这洞穴也足够容纳我的真身进入。我与梵音穿过一道长长的回廊,踩在松软的泥土上,空气中满是泥土和花草交替的味道。回廊上,约莫每五步便悬着一盏明黄油灯,微软的光源照着这一道狭窄。细细看去,回廊壁上,镂刻了许多奇形怪状的古老图腾与纹章。
恍惚中,我听见流水潺潺作响。初初以为只是自己幻听,但随着我与梵音深入洞穴,那流水声越发清晰。
水声低细,如秋日旧雨,潇潇未歇。
又往前走了几步,眼前的景致顿时开阔起来。
一湾空灵透彻的清池呈现在我们眼前。池水清冽,洞穴内有一处巨大的缝隙,阳光从缝隙中渗下,打在池水上,原本澄澈的池水变得碧绿碧绿,看似无风的洞内,池面却微微晃动,起了波澜,摺叠出一朵朵碧色的涟漪花。
这景色倒是美得很雅致,可我一想着这雅致的景色便是我待会儿的“刑场”,纵然再雅致,也变得有几分扎眼了。
我脑袋中不断琢磨着方才想出的那良策,忙垂眼,就怕梵音一个精明瞅见我那滴溜溜转着的眼珠子。
我用眼风处瞥了梵音一眼,却见他双手抱胸,绛紫色的衣袖垂落着,好似个姑娘家闺房中的美丽珠帘。
“若儿。”梵音忽然开口,声音柔得可以掐出水来。
我却被这一声不寻常的“若儿”惊悚得后颈寒毛直起。梵音这厮心眼甚不纯良,他愈是无害,我便愈觉得自个儿的处境堪忧。
“梵、梵音尊上……您、您可有什么问题……”我心中惶惶,竟连那梵音硬要我称呼的阿音也忘了唤。
梵音竟也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反是朝着我柔柔一笑,笑得我全身羽毛倒竖。
“若儿……以你如今的功力,是伤不到我半根汗毛的……更遑逞从我身边逃跑了……”
果然,这混账东西定是练过读心术的!
我心中欲哭无泪。拍不晕你,我来硬的还不成吗……
“你亦是打不过我的,若儿。”梵音浅浅一叹,但那叹息中着实没有半分惋惜,看得我一阵恼怒,暗暗腹诽他好几句。
我的作战良策一一宣告失败,委实让我气馁无比。梵音却在此时慢条斯理地扯开自己的腰带。
碧玉腰带被梵音随手一抛,落在池子旁一个莲花坐台之上。梵音的衣衫没了腰带的束缚,松松垮垮的,前襟微微敞开,露出白色里衣和一小截皮肤。
我眼儿一瞪,只觉一阵血气上涌,忙转开脑袋,不敢再瞧梵音。
不瞧,便意味着听觉更加敏锐。
我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衣衫落地的声音。
“若儿,来……”梵音喊我道,声音淡淡的。
我条件反射一回头,眼睛直了去,小心肝扑通扑通狂跳不已。
梵音绛紫色的衣衫已然落地,堆叠出一个圆弧形状。他只着白色单衣,双手袖摆挽至手肘处,双手朝着我伸着,仿佛张开了怀抱等着我投入。
“梵梵梵梵音尊上……我我我我我我可以自食其力的……”我不由瑟缩,往后退了几步,“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此番我虽是个凤凰身子,可终究是女儿家,如此肌肤相亲,真真不妥贴。”
我一脸紧张瞪着梵音,又瞅瞅那无比澄清的池子,考虑着是否该扑扑翅膀飞走更好。
不想梵音却是噗哧一声笑,这才收回自个儿的手,对着我道,“你在想些什么玩意儿?给我乖乖坐上那莲花坐台便是。”
“咦?不是要沐浴吗?在那莲花坐台上……如何沐浴?”
“若儿……你这脑袋瓜子装的想头……甚是污浊不堪。”梵音轻轻一敲我的脑袋,“你快些上去。”
梵音的话中有着太多令人信服的安定。
我乖乖上了那莲花坐台。
只见他又挽了挽袖子,将双臂伸入那口清池中洗了几回,甩开水渍,方才朝我走来。
梵音走到我跟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再从袖中摸出一个物件儿来。
他先将那装着物件儿的锦囊打开,掏出那物件来——一片深绿色的梧桐叶。
梵音以指腹缓缓摩挲那梧桐叶,口中念念有词。须臾,只见他额间骤然银光一闪,那梧桐叶也跟着一亮,他出手甚快,一探一贴,那梧桐叶便漂浮在我身下的莲花坐台前。金光镀上梧桐的纹理叶脉,也给梧桐叶镶了一层金边。
我忽然觉得那金光更为明亮,此时身下的莲花坐台宛如响应金光号召般,竟隐隐颤动起来。我一个惊吓,本就想扑打小翅膀飞起,脱离那蓦然变得冰冷无比的莲花台,却在此时看见梵音掀了小瓷瓶的盖儿,双目一闭,开始念诀起来。
我顿时不敢乱动了,心下有几分明了。梵音口中的“共浴”与我所想的“共浴”似乎不是一个款儿。
梵音的咒语念毕,那瓷瓶中忽悠一滴一滴的莹白玉露跳出,似顽劣不堪的稚子,跳来跃去,散发出一阵莹白光芒。那些玉露跳跃着欺近我,在莲花台附近徘徊盘旋,好不调皮。
半晌过后,梵音额心的银光再度一闪。与此同时,那些莹白玉露如约定了一般,同时一跃而起,跳向那片已经升至半空的梧桐叶。
玉露一颗颗落在叶面上。收集完所有玉露后,梧桐摇曳着往上,悬在我凰羽之上,而后缓缓倾斜,玉露一滴一滴地,缓慢而沉重地坠在我的凰羽上。
每多吸纳一滴玉露,我便觉着浑身舒爽了一分。
此刻我确定了,我所想的“共浴”与梵音所提的“共浴”,真真不是同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