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惊,唬了一跳,厉声喝斥,“尔乃何人?!竟知晓我身份?!”
——这老乞儿不单单破了我的隐身诀,竟还知晓我乃神鸟陨若,要为我易命,如此看来,他定不是个凡夫俗子。
老乞儿不慌不忙,冲我慈善一笑,神里神乎念道,“想你来这月老庙,求的定是个姻缘签。与其浪费油钱,倒不如让老朽免费为你算上一算。”
我犹未应答,老乞儿已然自发掐指算了起来,我便不好再出声阻止。
半晌,他才抬起那张皱得可以的脸,对我说,“陨若之姻缘,唯得一空签。”
我手心一颤,方才捏得紧紧的八宝桂圆丸从手中滑落。
老乞儿微笑着瞥了那摔了地的桂圆丸一眼,继续念着,“九天之上的月老祠内,你的红线……是断开的……而且……无法接合……”
我顿了顿,脸色一沉,口吻变了变,冷冷道,“你是何意?”
这老乞儿的话,教我心里没由来发颤。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从心底深处窜出,涌上百骸,冲击着灵台,让我的头隐隐作痛起来。
老乞儿呵呵笑着,衣着邋遢如他,却仍予人一种慈祥圣洁之感。
“陨若,我只劝你一句。这一句,虽极浅显,亦很难解。若是你能参悟了这一句,那么命盘中一切的注定——不论是缘是劫,是福是祸,皆可以趋避之。”
我懂老乞儿话中的意思。自打险些于魔界丧命之后,我便明了神君当日的那一言——陨若,终究有一天是要陨落的。
我的命盘中,注定有一个死劫。
唯有凤棺,才能改变我的命格。因而要寻得凤棺,作为他日我死后的安身之所。
“是哪一句话?”我问老乞儿,竟没发现自己的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
[凡事,勿要太执念。]老乞儿说,话毕的同时,他竟如水露一般,突地在我眼前蒸发了,不见踪影,犹如一场过境的雾,无可捉摸。
我站在原地,方才发现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因冷汗而湿透了。
“陨若。”不轻不重的一声叫唤,召回了我的心绪,也让我从那股莫名的惧怕中解脱出来。
重明睁着干涩的双眼,手中捏着一支红木竹签,步履轻飘地朝我走来。
我心知大事不妙,忙忙将方才的事暂且抛诸脑后——光是瞧重明这一脸失了魂魄的模样,便能猜出个八分了。
此回定然是抽到了不好的姻缘签罢。
未料重明尚没走到我跟前,竟然脚步虚浮,一个不察,直直坠在了地上。
我忙撤了诀,匆匆奔去,将她搀扶起来——先前在此处甜蜜的阮郎和婉颜姑娘早便离去了。
“重明,怎的了?若是这签不好,也勿须放在心上。月下老头糊涂,办事常常出岔子,我委实不信他那姻缘签真有凡人所言的那般灵光。”我故作漫不经心,安慰重明道。
她则先是怔了怔,抬起有些迷茫的眼,定定看了我许久,蓦地,竟然“哇——”地一声,便扑入我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我一时手足无措,只得笨拙地拍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重明飞升为神的日子并不算久,大抵比我晚了个三千年左右。一万多年前我飞升为血契妖凰后,又过三千年,重明便修炼得道,功德圆满,不单飞升,还赐予神界宫格使一职,好不威风。在重明来到神界后的两千年里,我与她处得甚好,自然而然成为金兰手帕之交。直到五千五百年前,我被贬下冥界,但她仍三不五时探我一探,二人对着清风朗月,把酒言欢,那些日子,也是好不快活的。如今见她哭得这般悲怆哀伤,我心中难免有些不好受。
重明平日素来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儿,且脾性不定,有些暴躁易怒,但说到底子里,她终究是个女儿家,一个小丫头,经不住事。我长她许多年岁,有时甚至觉着她就像自己的亲妹妹一般,需要好好疼着哄着。
“究竟是抽到了甚么签?竟这般伤心?且待我与你再去卜他一卦,许会是个不同的结果也不定呢……”我二度搭话,仍想着安慰她。
重明又抽抽噎噎了许久,和她那风一般的性子着实不配。末了,她才回答我道,“没有、没有用的……陨若……我就、我就知道……这个挨千刀的神界……”
我听着费解,不明她话中之意。只得试探地道了一声,“重明?”
重明止住了哭声,抹了把脸,望向我时,神情凛然,说,“陨若,你当知道的,神界的神,是不允许爱上凡人的……”
我一愣,心里扑腾了一下,顿时明了。
重明这小妮子……莫非……莫非是……
“陨若。我爱上了最不该爱的……凡人。”
有时候,我真真不希望自己有一个无比准确的直觉。重明的这段姻缘,看来必是不顺畅的。
“可是……”重明又垂首,紧紧捏着手中的红木竹签,声音暗哑,“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竟然是个空签……”
“何谓空签?”我心口有些局促,没忍住追问道。方才那老乞儿说的我,也是得一空签。
“六界内的生灵,身上都会系着一条看不见的红绳,此便谓之红线,也就是姻缘线。月老便是掌管着六界生灵红线的主儿。而所有的红线,都是缠绕在月老祠中。当月老将两条红线绑在一起时,红线的主人便是注定在一起的对儿,有情人便能终成眷属,但……”
重明脸色一垮,无比绝望道,“可这之中,却有一些的生灵的红线是断掉的,那些生灵的红线只有一端的线头,另一端,无法与任何一条红线接上。有这种红线的,便会在月老庙中求到空签一枚……”
我静静听重明说着。
她每说一句,我心便向下沉了一分。
我甚至未有感觉到,自己的眉心处,竟有一滴冷汗滑落。
“重明,你且老实告诉我,那些红线断了的人……将会如何?”
重明看向我的眼,神情颓败,回答的一字一句,却犹如重锤,狠狠敲上了我心扉处。
“红线断了的人,是没有所谓姻缘的。”
“也许有人爱他们,但他们却不懂爱人;也许他们爱人,但他们所爱之人永远不会爱他们;又或者,他们彼此相爱,却永远不能长相厮守。”
重明眼睛微微眨动,却掩盖不住那份自嘲,“陨若你明白么。所谓空签,即是这一生,都不会拥有爱,注定要孤独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