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天到密州啊?”颠簸的马车内,莫惜有气无力的靠着车窗,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山路,小心地伸出手将裘衣又拉紧了些,蜷缩得像只冬眠的小兔子。
“已经进入密州地界了,天黑之前应该能进城吧!”一旁苏迈道。
“真的?”莫惜来了点精神,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脚,打了个呵欠,大声呼喊:“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么?”马车外,策马随行的苏轼闻言而笑。
“管它怎么用的,我现在只想快点下车,找张床好好睡一觉……”莫惜慵懒地说着,只又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的闭上眼睛。
任妈微笑着将她揽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膝盖睡去。
熙宁七年(1074年)九月二十八日,苏轼告别了“自古繁华”的杭州,告别了“烟柳画桥”的西湖,告别了“风帘翠幕”的街巷,告别了“珠玑罗绮”的闹市,告别了“暮鼓晨钟”的的寺院,告别了新朋故友、僧众同僚和巷阎里纯朴的长幼黎庶,带着一家七口向密州进发。
离别的那天,莫惜可算是真正领略到了苏轼的无穷魅力和宋代追星族的狂热。杭州城无论士庶几乎倾城而出,直将苏轼一家送出城外十里长亭;那些文人雅士,特别是和苏轼素日有书信往来的,少不得个个要诗酒唱和一番,直把苏轼灌得站都站不稳;还有杭州城内外三百多名活跃在官衙、营盘的教坊官妓,无论有名的无名的是否和苏轼认识,全都盛装而出,洒泪相送;歌舞不绝、丝竹盈耳,一场接一场,她们自然也不能无功而返,稍有些才艺的献艺过后便是索诗,苏轼是来者不拒,挥挥洒洒落笔即就,莫惜磨墨都磨得手软,后来干脆爬回马车睡大觉,才不理会这个自恋狂。
好不容易摆脱了杭州追星族的队伍,没清净半天,还没到邻县的城门,远远的便是一队热情如火的迎接队伍,又是酒食饯行、诗词留念……几乎每经过一个州县便是如此,莫惜真想把苏轼的脑袋打开看看,看到底和常人有什么不同,怎么像电脑数据库一般,随时能读取出那么多诗?
古代官员何处任职全看皇帝御笔一批,能再次任同一地方的几率比中五百万的大奖还小,苏轼此番离去或许永生都不能再重游此地,因此沿途的文人骚客自然要紧抓时机,和这位文坛盟主一晤,讨个诗文留念,作为日后炫耀之资、进身之阶。那些教坊官妓们自然也是存着同样的心思,得苏轼一语赞言,日后便是身价倍增,此等机会,岂可放过?
于是,在这群追星族的围剿下,苏轼的马车行进得像蜗牛一样慢。
莫惜刚开始还有兴趣看苏轼写诗,后来简直审美疲劳,苏轼叫她下车也不下去。
不过旅途中也有一件好玩的事。经过京口的时候,当地知州林子中宴请苏轼,当时陪酒的有两个名叫郑容和高莹的官妓。两人趁机请求苏轼帮忙向林子中求情允许她们落籍,苏轼是典型的自作多情的护花使者,有求必应,洋洋洒洒便在两人的官牒上各写下半阙词,
“郑庄好客,容我尊前先堕帻,落笔生风,籍籍声名不负公。
高山白早,莹骨冰肤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
两人是看得一头雾水,苏轼只笑道:“你们把官牒拿给林知州看,他自然会给你们落籍。”
两人再怎么满腹疑窦,也不敢怀疑天才苏轼的话,只乖乖递上了官牒,林子中看了半天才看明白,原来苏轼写的是首藏头诗,把这阕词的每句开头连起来便是“郑容落籍,高莹从良”。林子中也是风雅人,自然要成全苏轼这一段风雅事,于是爽快的大笔一挥,判了两人落籍。
苏轼也由此成为中国第一个作藏头诗的人。莫惜知道了,也不由得不由衷赞叹苏轼的才思敏捷和巧妙灵思,这样的人物,用欧阳修的话来说,是“不知几百年才出一个呀!”
说起欧阳修,莫惜简直郁闷至极。经过颍州,听苏轼提起恩师,莫惜才知道欧阳修竟然是熙宁五年才去世的。当时自己已经来到了这个世上,这么有名的人竟然没见着!
出了两浙地区,苏轼熟人比较少了,那么大捧追星的现象也逐渐少了,越向北只一路越冷清起来。
因为想和在齐州任掌书记的弟弟苏辙见一面,兼之两个孩子幼小,莫惜身体也娇弱,都受不起长途颠簸,苏湖一路苏轼都是走的水路,从运河直上南都。不料天气太冷,黄河上游都结了冰,不能行船,苏轼只能和苏辙隔河相望,望冰兴叹。过了黄河,进入齐鲁之地,山路特别多,莫惜只每天被颠簸得苦不堪言,刚开始的一点“旅游”的兴趣被消磨殆尽。兼之天气也越来越冷,莫惜只每天在毛毯里缩成一团,像小懒猫一般动都懒得动一下。
北方的天气又干又冷,还好莫惜早有防备,防裂膏甘油之类的东西一应俱全,给两个小家伙也抹了一脸,倒都没有丝毫冻坏。只是冷空气一口吸进去,呛得人整个肺都快炸了。更糟糕的是饮食,越往北越难吃到稻米,通都大衢还好,那些小乡镇就只能吃些面条、玉米糊糊,一天到晚的,只把莫惜吃得看了面粉玉米粉就全无食欲,宁愿去吃石头。人是铁、饭是钢,一个月下来,莫惜只是面色无光、精神萎靡。
一路可是算是吃尽了苦头,越往北走,莫惜就越是懊悔没留在杭州了。
杭州啊杭州,也不知道何时能再回去呢?莫惜正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着西湖的烟柳画桥、天竺寺美味的素斋时,忽听得小苏迨一声尖叫,随即是一个什么东西狠狠的扑在自己脸上,莫惜睁开眼,车厢里竟是十几只蝗虫横冲直撞着!
王闰之和任妈只一边撑开车窗帘,一边挥手赶着,那几只蝗虫却是留恋似的怎么也赶不出去,只在车厢内转悠,不时打在众人脸上,吓得苏迨和苏过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啪!”的一声,莫惜扬起手中的书,拎起那只被拍扁的蝗虫,得意笑着:“看你横行到几时?!”
正在得意着,突然发现不对劲,抬头望时,任妈、王闰之都是见鬼了一般望着她。
“怎么了?”莫惜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