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素回到依云轩,枫却早到了,正在宫里等她回来,见她眉宇间带着愁绪,枫心里一沉,脸色也凝重起来。
“陛下莫要忧心,皇后娘娘身子暂且无碍,今日精神比往常还略强些。”萦素知他想问,便主动将皇后的情况说与他听。
枫听她这样说,紧张的神色顿时一松。还有十几天就是春节了,宫里已经开始贴窗花,换灯笼,宫女们忙着打扫卫生,这忙碌起来,原本冷清的王宫倒是热闹了些。
他心里总是不停安慰自己,照御医的话说,只要是熬过了年,温若琳就有好的希望。
“朕看你愁眉不展,还当是皇后身子又差了些。”枫拉了她的手,一起去榻上坐了。
萦素似是想起什么事,转头冲枫正色道:“对了陛下,刚才娘娘让臣妾转述一声,说请陛下恩准,她想见见家人。”这是萦素临告辞时,温若琳托她与枫传的话。
自从温若琳上次与温峤在昭阳殿因为聂晓蝶之事争执过之后,温峤再也没有进宫看过温若琳,因为枫,她不惜得罪自己的祖父,枫也是感到有些内疚,如今听萦素说她想见一见自己的家人,必是因为生病想念父母,他自责自己没有早点想到这点,忙令王万石去宫外传旨,请温若琳的父母进宫。
翌日,早朝退后。枫依例还是先去昭阳殿探望温若琳。到了昭阳殿,才知她母亲已经在殿里了。
他本不欲进去,想着皇后母亲难得进宫来看望皇后,自己若是进去,难免有些礼节,让娘两个反是拘谨。
犹豫片刻,原本准备要走,但里面听了太监的通传,知道陛下来了,皇后却又派了太监宫女出来迎接,此时再走却又不好,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殿去。
果然,众人见他进来,忙不迭手忙脚乱的向他行了一番君臣之礼。
温若琳的母亲之前虽是见过枫几次,但究竟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起朝拜,也不过远远的望上一眼罢了,如今与天子这般近距离的相处,甚是拘谨。
等枫落座,温若琳才注意到母亲正用衣角拭泪。
“母亲,莫要如此失礼,陛下跟前还请注意仪容。”温若琳拉了拉母亲的衣袖悄声提醒她,不想她在天子面前失了礼节。
其实刚才丽国夫人猛然见了女儿形容憔悴,病的如此之重,忍不住哭了半响,如今因是天子来了,勉强止了泪,但心里究竟还是悲切难以自已。
不想枫却温言安慰她道:“若琳,如今都是一家人,也不必这般见外。想是丽国夫人许久没见到你,过于想念罢了。日后便多请夫人进宫相见便是。”
温若琳做太子妃时,与太子不睦的传闻也曾传入过丽国夫人的耳朵。后来太子登基后,倒是听说天子对女儿态度有所缓和。原本心下以为也不过是面上过得去,今日见了,没想天子对自己女儿的态度极为温和,心里顿时欣慰了许多。
“姐夫,为何你没有把姐姐照顾好,姐姐竟是病的如此之重?”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枫顺着那个声音的来源看去,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她明眸皓齿,与温若琳长得极像,只是年纪尚幼,脸上一副天真率直的表情。
“若曦,如何对陛下如此无礼。”丽国夫人与温若琳忍不住齐声呵斥那少女。
枫不解的看着温若琳,温若琳忙道:“陛下,这是臣妾的妹妹,闺名若曦,还请陛下念她年幼不懂礼节,恕她无罪。”
枫又朝殿下站着的那个少女看去,刚才进来时,因为她身形瘦小,却没有注意到她,还以为是个宫女罢了,如今仔细看她,见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完全没有半点怯意。
枫笑了笑道:“若琳与丽国夫人不必苛责,朕怎么会与她一个小姑娘计较。”
谁知温若曦听他这样说,脸上却露出不服气的表情,又道:“姐夫,听说宫里的御医本事都大的很,如何家姐的病却越治越重?”
枫还未及回答,温若琳忙对她道:“若曦,不许出言不逊。姐姐是自己身子不好,如何可埋怨御医不尽责?”
温若曦被姐姐呵斥了几句,虽是不服气的闭上嘴,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待丽国夫人带着温若曦告退了,枫扶温若琳去床上躺下,笑道:“朕却从来没听你提起有个伶牙俐齿的妹妹。”
温若琳不知枫在开玩笑,以为他恼了,忙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臣妾这个妹妹顽劣的很,平时陛下事务繁多,臣妾也没有什么可提起的。”
“你这妹妹性子与你倒是大不相同,若琳你温和大方,你妹妹却率直天真。”枫笑道
温若琳却悠悠叹了一口气道:“臣妾的母亲虽是正室,却只生了臣妾和若曦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在家中也是没有什么地位。如今因为臣妾这身份,倒是还沾了些光,就怕臣妾哪一日去了,母亲和妹妹在家中,日子却是难熬。”
“你不要总说那些丧气话吓唬自己,朕看你今日气色比昨日还好,这明明是日渐好转的迹象,朕要你好好的把病养好。”枫说着话,伸臂搂了她,只觉得她形销骨立,柔弱的不足一抱。鼻中一酸,下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温若琳温顺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只盼着时光定格,就能这样永远的下去才好。
温若琳的病,正如之前太医所言,终究是没有熬到来年的春天。
就在离着过年还有三天的时间,她的身子却突然不好了起来。
枫听了太监的禀报,等不及散朝,便大步朝昭阳殿跑去。
温峤也顾不得以往与温若琳之间的嫌隙,一路跟在枫的身后,跌跌撞撞的朝着昭阳殿方向跑去。
等到了昭阳殿门口,只听里面一片哭声,枫心中一沉,脚下一停,似是有千斤坠坠在脚下,一步都走不动了。
前殿里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女人,之前因为温若琳生病,所以免了这后宫嫔妃的晨昏定省,如今听闻皇后病危,这后宫所有有名分的人忙不迭赶了过来,在前殿的殿厅里跪了一地。
枫顾不上理会她们,忙冲向后殿,温峤却因为后宫女人都在,只好在昭阳殿门口候着,因不知温若琳是死是活,他左顾右看,神情焦躁,不停的在殿外来回踱步。
等枫到了后殿,却见萦素跪在温若琳床边侍奉着,不时的擦拭眼角的泪珠,太医立在一旁,医女则跪在床榻前给温若琳施针。
见人还没去,总是还有一丝希望,枫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略微松弛下来。
众人见他来了,忙着跪下来行礼。
看着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太医,他忍不住责问,语气颇为焦躁。
“前几日皇后身子还渐好了,如何今日突然严重至此?”
太医抬起头,一脸惊恐,颤颤悠悠的回答说道:“回禀陛下,请恕老臣无用,那几日,只怕是娘娘回光返照之相。”
枫闻言颓然的坐倒在椅子上,眼前心里具是一片空白,他怔怔道:“眼见就要熬过这春节,春节过后便要立春,你说过,只要皇后熬过这年春,便有康复的可能。”
太医哭丧了脸,悲切道:“还请陛下节哀,恕老臣无力回天!”
萦素脸色苍白的从温若琳床前站起身,缓缓走到枫身旁,温柔而又悲悯的低声道:“皇后娘娘还没走,她一直在等陛下回来,陛下还是去看看皇后娘娘吧。”
枫怔怔的看着她,泪水已是再也忍不住。
萦素的眼睛早已哭肿,她与枫四目相对,知他心里必是难过至极,只得轻轻把手放在他肩膀上,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陛下,娘娘醒了。”医女跪着爬行过来禀报。
枫赶忙走到床前,轻轻坐在她床沿上,小心翼翼的拉起她的手。
萦素悄悄拭了泪,却没有跟他过去,知皇后必是有话与他说,忙挥挥手令众人出去,只留他两人在房内。
萦素出了门,反手轻轻的把门带上,她守在门口,眼泪止不住的留下来,她怕自己的哭声打扰了房里的两个人,只得用手捂住口,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对于这个与她分享了她心上人的女人,她却一点都恨不起来,有时候她甚至想,或许温若琳对枫的爱,更胜过自己。
过了片刻,只听屋内传来了枫的声音,他令人去传温峤。门口守着的太监听到旨意,忙出去通传。
温峤得了旨意,即刻便大步赶了过来。
上次见面,萦素站在殿下,只是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当时她忘了自己是谁,自是不知眼前此人便是令自己国破家亡的仇人。如今在门口不期而遇,她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眼中透出几许恨意。
温峤在门口,不经意对上她的眼神,看她服饰应是这后宫里的妃子,照例说,这后宫的妃子见了外面来的男子,必是应当低头回避。
只是眼前这个女子却毫不畏惧的盯着自己看,眼神中透出几许倔强。
他皱眉眯眼审视着她,见她容颜绝美,眉宇间却有一股天然的贵族之气。料想必是出身名门望族,只是心中合计一圈,却没有想起谁家女孩又进了宫。正琢磨间,太监已经将门打开,他一时顾不得其他,抬脚进了温若琳的寝宫。
温若琳靠在枫的怀中,已是气若游丝,听见声响,见他进来,勉强挺着一口气。用眼神示意他走的更近些。
温峤侧眼看了枫一眼,见他抱着温若琳,已是泣不成声,两眼肿的不成样子,真情流露,那样子倒不似装给自己看的。
“娘娘,老臣来了。”他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虽然之前因为争执与温若琳有所隔阂,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如今看她这般形同枯槁的模样,心生凄凉,一时之间也是老泪纵横。
温若琳努力抬起半截身子,艰难道:“祖父,孙女不孝,要先走一步了。”
温峤只觉得喉咙中呜呜作响,“娘娘,您言重了,何至于此?”
“只是无缘再见父母和妹妹,日后还请祖父大人对母亲和妹妹多加照顾。之前孙女对祖父大人多是得罪,如今孙女要走了,还请祖父大人宽宏大量,原谅孙女的种种不是吧。”她眼神已是涣散,只是因为还有一事没有交代完,便强提了一口气接着道:“祖父,孙女死后,还请您继续忠心辅佐陛下,那便是对孙女最大的眷顾了,还请您一定要答应孙女。”
说完这句话,她已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因为温峤还没应声,她便死死的撑着胸中那口气,眼神迫切的看着温峤。
温峤见她竟是不肯瞑目,他嘴唇颤抖了几下,终于道:“老臣答应娘娘,还请娘娘放心。”
他这句话刚一说完,只见温若琳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睛,自此身体软了下来,瘫在枫的怀里。
医女忙上前诊脉,见她毫无脉息,忙又去门外请了太医进来,太医弓着腰走到床前跪下仔细查看了,便恸哭道:“陛下,娘娘宾天了。”
屋里的太监忙高声唱道:“皇后娘娘宾天了!”
除了枫,屋里屋外的众人顿时跪了一地,枫怀中搂着温若琳还温热的身子,心里始终不相信她已是不在,泪在刚才仿佛已经流干,心里一阵阵的疼痛如刀割一般。
萦素跪在寝宫门外,也已是满脸泪水。
温若琳,这个曾经如一朵雍容华贵恣意绽放的牡丹花,自此凋谢在这昭阳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