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顷刻间即可决定生死的时刻,程知节哪敢作丝毫的时间耽搁,立时背心生力,在地上一撞,如鱼跃一般挺身而起,提斧怒视着黄桃树。
杨侗此刻已经杀了过来,四名禁卫将他护在当中,绝不再轻离半步。奉三郎杀掉一名密军,又以从敌人手中夺来的长枪迫得另一名密军踉跄着跌下马,一提马缰,纵身来到黄桃树旁边,大声道:“黄将军,你来得正好!”黄桃树扫了他一眼,话也不答,挺枪朝程知节攻去。
程知节如同盯着猎物的猛兽一般,双目散发出慑人的光茫,双斧飞扬,如拔风轮一般飞速迎向黄桃树使出的枪茫。
“嘭、嘭。“劲气交叠之声立时传来,并掩盖掉周围士兵之间的嘶喝呐喊。二人须发皆张,全身衣服大鼓。
程知节竭尽全力用每一击都可称得上绝妙的攻势来应对黄桃树如狂涛一般的绵绵进招,可谓达到了生平之最。二人的打斗即激烈又凶险,周围十步之内,所有人纷纷退避。十步之外,以二人为圆心,周围的隋军和密军亦作着惨烈地拼杀。密军内募的战力,在程知节的激化带领下,充分释放,就算此刻面临败势,仍是作着最顽强的抵抗。
杨侗身在战场当中,虽然只是区区数百人之间的战争,但却是亲身体会到了战阵之间的无情和冷酷。一秒生,一秒死,生与死之间,仅仅就是那么一秒。刀剑入肉,骨头破碎,以及各类临死之前的惨叫,都不断在他耳旁响起,他近乎看电影般注视着这一幕幕的场景,对‘君王庙堂一念下,十万甲士葬沙场’这种感觉有了最切实的体会。
说到底,他还只是一名少年,还根本无法完全达到那种泰山崩于面前而脸不改色的地步,一种镇静得过了头的反应在他身上体现,只有他自己知道,若非此刻仍身在战场,他必然会找个无人的地方大嘶大吼,甚至大吐特吐,以将这一切强压诸心底的情绪全都宣泄出来。
这就像一个晕车的人强忍着恶心,仍然装作无事一般坐在车上的感觉。
但杨侗不得不去体验这种感觉,从他决意做一名马上皇帝始,就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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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墉城上,李密淡淡扫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秦叔宝,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但他却将身旁一众属下的表情尽收眼底。单雄信脑子最为简单,正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秦叔宝,而徐世绩,则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王伯当、邴元真、蔡建德、牛进达等李密嫡系则一脸忿恨。
李密忽然淡淡一笑,以予人以柔和、好听的声音,道:“叔宝不愧是性情中人,亦证明他便是那种重情重义,一诺千金的好汉子,我瓦岗军能幸有叔宝加入,才使我军如虎添翼,叔宝今趟顾念旧情,乃是人之常情,若叔宝表现得无情无义,反而令人奇怪哩!”
秦叔宝抬起头,眼中现过感激之色,朝李密拱了拱手,道:“多谢密公体谅。”
李密哂然一笑,道:“你我及一众瓦岗兄弟,皆属义气相投,肝胆相照,又何必言一个谢字。如今隋室残暴不仁,乃至天下大乱,我等举义旗,乃是为着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宁世界。世绩及雄信,想想以前在家乡百姓的困苦。今趟我们聚师于此,便需以拿下洛阳为目标,也好在压垮暴隋的这个担子上,再添一杆草。所以日后,我军勿必精诚团结,我绝不再希望看到有任何内乱的苗头。”
李密轻轻松松几句话,先是宽慰了秦叔宝,紧接着,又提出隋室如今已是日暮西山,不得人心,暗中点醒秦叔宝。随之,又以大义之名,要求军中诸人抛弃私底下的成见,精诚合作,更是让徐世绩、单雄信心中产生共鸣。而最后一句,可令王伯当、牛进达、邴元真等嫡系放下对秦叔宝的偏见和敌视。一番话,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只从这一番话,便可看出李密的老练和辣到。像秦叔宝这样的骁将,百年难得一遇,就算他犯下天大的过错,都可宽恕,更何况是李密这样的人主。
秦叔宝向李密躬了躬身,便站到一旁,没有再说什么,但他心底对隋室的愧疚之情,却冲淡了许多。
王伯当作为李密的头号亲信和死忠份子,总是在李密说完一番话之后,要来附和。只听他道:“密公所言甚是,如今隋室快完了,皇帝老儿也到了江都,洛阳就只剩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和一群老掉牙的朝臣,我等要紧紧随在密公身边,尽心尽力,助密公早日打下洛阳,也好早日完成密公心愿。”
其他诸如邴元真、牛进达、蔡建德等纷纷附和出声,在这种局面下,徐世绩无法再保持淡定和超然于众人之外的表情,亦不敢如此,只得朝李密抱拳,道:“密公言之有理,世绩等无不遵从。”
李密这才略感满意,收回投在他身上的视茫。
一众属下中,只有这个徐世绩,最让他不放心不下,不单是因为这人原是翟让旧部,更是因为此人智勇双全,才智百出,绝非王伯当、邴元真之流可比。
李密杀翟让的时候,混乱中一刀砍在徐世绩脖子上,差点要了他的命,没有人会大方得将这种事当作没发生过。李密即用徐世绩,又不得不防徐世绩。
这让他想起一人,前不久在和王世充大战当中,不小心掉河内淹死的柴孝和。这人亦非常俱有战略眼光,才谋不在徐世绩之下。李密刚刚崛起的时候,此人曾劝李密直接率兵西入长安,攻下隋朝都城,只不过李密当时没有采纳,却最终让李渊抢得先机,先一步占了长安,就不知李密在初次获得这个消息的时候有没有一丝后悔。
柴孝和即死,李密身边便缺少了一个为他长远谋划的信任谋主。
但此时的李密,身边仍称得上人才济济。除了秦叔宝、程知节、单雄信这样的骁将外,还有徐世绩、杨德方、郑德韬这样的谋臣,其他诸如王伯当、邴元真、房彦藻、牛进达、蔡建德、斐仁基等人更是多得数不过来。
在人才上面,杨侗并不占据优势,而且他现在还有一种束缚,便是没有称帝。许多事情,头顶上还挂着一个杨广,除非是像谭毅、黄桃树、席辩这样的属下,其他东都大臣,多多少少,对杨侗的大权独揽都会有一丝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