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静王看着跪伏在地的温柔,左右为难,一面怕皇兄生气,一面又于心不舍。
这事,放在当初,倒也罢了,必定是二话不说,送人上门。但是近些日子来,尤其是在墨绣、墨眉走后,温柔已经成为他最为倚赖的人了。觉得她每句话都说得在理,他做什么事情,经由她肯定之后,方才觉得安心。若是今日再将她送出去,那自己岂非是愈发地茕茕孑立了么。犹豫再三,便试图以自己现在的处境来博取望帝些许的同情,哀声说道:“皇兄,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我的身边,与我拥同京城这一段共同记忆的人,现在就只剩下墨香与雪盅了……”
“哦,那是,不舍得?”望帝扬了扬眉。
“皇兄……”
静王左右为难,温柔心中也乱作了一团,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挺过眼前这个难关。望帝那边沉默着,显然对于静王的哀兵政策浑然无动于衷。温柔很怕望帝一个动怒,便借题发挥,将静王治罪。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完全不值得静王因为她的缘故而触怒望帝。正欲爬身上前,自请入宫,蓦然想起袁少爱在纸条上写的:卿不离身。
这个“卿不离身”,除了让她跟来这个宴会之外,是不是还有叫她不要离开静王身边的意思?
到底该不该主动上前,帮静王下这个两难决定?再这样对峙下去,对静王只有弊没有利,可是,可是……温柔一时六神无主,额上,背脊一片冷汗涔涔。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得外面一个嘹亮的通传声:“皇太后驾到——”
太后娘娘来了!
温柔就像是快要被大浪淹没的人,一下子抓到了救命浮木一般,长长地松出一口气,手脚无力,险些瘫倒在地上。
“母后!”静王也是喜出望外。望帝也起身从席上下来,过来见礼,并引皇太后一起到上座坐了。
“听说皇帝今晚宴请明珠,正巧他有几日没有进宫请安了,我便过来看看。”皇太后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温柔,说道。“可,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小丫头犯了什么事?”
望帝只是坐着,并不言语。皇太后瞥了他一眼,回眸说道:“明珠,你说!”
“母后……”静王迟疑着看看温柔,说道。“只是起了点误会……”
“既然知道是误会,说清了不就行了。用得着兄弟俩冷着脸,冤大苦深似的,像个什么样子。”皇太后说着抬了抬手,缓声说道。“起来吧,到一旁伺候着。”
温柔如逢大赦,连忙磕头谢恩,起身退到静王身后侍立。跟随着皇太后一道进来的墨香,这会儿也退到了静王身后,她见温柔脸色惨白,冷汗淋淋,不由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温柔侧过头,勉强一笑,告诉她自己没事,让她放心。
“对了,皇上。”皇太后三言两语便将这事打发了过去,引开话题说道。“皇上如今已经登基了,明珠再留在京城,也是于理不合。就趁这个机会,将藩地定一定,让他早日归藩去吧。”
望帝却说道:“这事不急,明珠现在年纪还小,等他加冠之后再去藩地也不迟。两位皇兄新故,母后心中悲痛,我又政务繁忙,无法朝夕陪伴母后,留明珠在京中,正好可以陪伴母后,替母后排遣忧伤。”
“而且,今天年初之时,我与明珠联名办了竹林诗画聚义会,准备一年一次,使它成为我们东望最权威的诗画文会。今年的盛会非常成功,第二次便是明年开春。这文会刚刚才起步,便失了一半的主心骨,可办不下去啊。”
“文会……”提起那个文会,静王的眼睛便不由地闪亮了起来。年初的文会,差不多是他这一年来最后的欢乐记忆。青翠的竹,清脆的泉,峨冠博带,舒云广袖,水墨飘香,纵情笔墨,高声谈笑,那真真正正是他梦想中的世界,他多想每一天都能过那样的生活。
留在京城的话,以他王爷的身份,还有皇兄的扶持,竹林文会成为气候是迟早的事情,去了蕃地,即使是富庶如江南,也不一定能有这样的声势了。静王暗自忖了忖,二十岁加冠,加冠后再去藩地的话,自己还能留两年,还能参加两次……
“那,母后,就依皇兄说……”
皇太后就知道只要一提文会之事,静王就会心动,当即一记目光横过来,静王连忙收了声。“明珠本来早该归藩去了,之前是你父皇疼他,舍不得他去,如今皇上又这样说……我只是怕明珠再留下来,会出谣言。毕竟现在新皇登基,社稷未稳,里里多有揣测的话,怕会有弊端。”
“母后过虑了。”望帝却坚持说道。“从小到大,众兄弟之间,就数我与明珠最为亲近。如今我刚一即位,就赶明珠去藩地的话,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我看还是等明珠满二十吧,到时候由母后亲自为明珠加冠之后,再送他去藩地。”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皇太后除了感叹几句兄弟感情真好之类的不痛不痒的话,也不好再说其它了。
罢宴后,皇太后派人将已经走到宫门处的静王叫了过去,又狠狠地训了他一顿。“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的身份?你是个王爷,是先皇嫡系,不是那些走街窜巷,拿着诗画叫卖的穷酸腐儒!你能不能有点长进?你以为皇帝留你在京城,真的是为了那个什么文会的,他这是要就近监视你,趁机下手。哼,加冠之后再归蕃,你这个傻小子,再这样傻下去,能不能活到加冠那一天,都尚未可知!”
静王被训得半天才辩解出一句话:“母后,皇兄应该不致于……”
“不致于?”皇太后真的是银牙暗咬,恨铁不成钢。“你能不能有点危机感?皇帝召你入宫赴宴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知道来支会母后一声?还是丫头们机灵,知道来找我,不然看你今天怎么收场?”
静王没话应了,今天若非皇太后及时赶到,确实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皇太后抬眼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说道:“说吧,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静王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墨香听得忍不住“啊”了一声。皇太后不悦地一眼瞪过去,墨香连忙屈膝跪倒在地,说道:“奴婢方才去见过墨烟……不,墨美人,她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是弄错人了的话,应该会说的吧……所以,奴婢才会觉得惊奇。”
皇太后沉默半晌,抬了抬眼,唤道:“雪盅,你过来。”
温柔一惊,心想自己累静王与望帝产生嫌隙,皇太后估计要责罚她了吧。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跪伏到地,静候发落。却听得皇太后又说道:“起来,到我身边来。”
“是……”温柔站起身,心怀惴惴地走近前去。
皇太后仔细打量了温柔一番,问道:“王爷过两个时辰不出,就来找皇太后,这个主意,是你出的么?”
温柔迟疑了一会,点点头:“是奴婢。”
皇太后赞许地点头:“是个机伶的丫头,倒也不枉明珠拼死方才保你。今后你就安心地跟着明珠,有我在一天,就谁也要不走你。”说着,她命人取了一枚腰牌,交给温柔,说道。“这是凤家进出宫的令鉴,你且收好。今后有什么事情,直接进宫来找我,没人敢拦你。”
皇太后不仅没有责罚,还给了这么大的恩赐,温柔喜出望外,声音禁不住隐隐发颤:“是,多谢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