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里是研究室其实并准确,因为它的庞大和壮观实在令杨飘逸为之惊叹,至少他认为把这个地方叫做“中微子观测基地”要远比“研究室”贴切得多。准确的说,从19世纪到二次大战,许多年间无数矿工在这里挥汗如雨,使矿井的最底层变成了一个极大的空间。
空间的四周并不是先前所见到的煤层坑壁,而是用钢筋混凝土浇筑成的厚实墙体,墙体的上方用巨大的金属支架,顽强的抵抗着来自上方的千米地层那无比沉重的压力。空间里没有丝毫黑暗的感觉,来自四个角上的大灯散发的银白色光芒,充斥着空间里的每一处角落!
地面上,密集而有序的排列出了上百个泛着银白色亮泽的金属罐子,每个罐子都有一人多高,相互用电缆连接,每根电缆与罐子的接合部都带有一个圆柱形的物体,那物体伸出金属质感的利刺,从罐子的一侧插入其中。毫无疑问,以杨飘逸的学识当然认得出,这里便是重水阵列,那上百个罐子里装满了氘和氧组成的化合物,而罐子接合部的圆柱形物体便是最新型的光电倍增器了。
“你说这个地方只花了几十万英镑?”杨飘逸站在这座庞大空间的门口边缘,发了好一阵愣,这才疑惑的问道:“别说那些重水罐,就说用来支撑这空间结构的钢筋混凝土还有金属支架,那是几十万英镑就可以做得到的么?”
“我以前说的几十万,只是说那些电脑设备的费用还有人员的薪水。”威尔逊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那几十万是我们剑桥出的钱。至于重水阵列还有光电设备,包括周围的支撑结构,就是政府的投入了。”
“我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大蜂巢,那些密密麻麻的罐子就像是蜂蛹。”唐雄虽然也对这里的规模感到有些震撼,不过他总是觉得这些所谓的物理学家们有些神经兮兮,就会乱花纳税人的钱,什么中微子?捕捉来有用么?他是这样对爵士说的:“政府和剑桥花了那么多的钱,难道就是想看这些罐子闪光么?可我怎么没觉得这些罐子有闪光呢?”
“不是罐子闪光!”威尔逊的声音显得有些恼火,在他看来唐雄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罐子里都是重水,当中微子引发氘元素中子衰变,就会释放出….不!唐雄,你别打断我,我要一次性说清楚,请你以后别再问那些愚蠢的问题了!当中子衰变后会释放一个电子和一个质子,其中那个电子会被罐子上的光电倍增器捕捉,然后导致光电效应,产生光电子。这些光电子在倍增器的阳极被吸引并经过放大,于是弱的光信号就被转化成了强的电压脉冲!再接着这些电压脉冲被转化成模拟信号进入数模转换器,最终变成了数字信号进入电脑里!我们就可以在电脑里对中微子的数据进行分析了!你现在明白了么?这已经是最通俗易懂最简单的说明了,你再说一个不字,我就跟你急!”
“嗯…好的,别急嘛!我算是基本明白了!”唐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闪光在罐子里,然后闪光就顺着那些线路传了出来,你是这个意思吧?不过我就搞不懂,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得那么复杂呢?而且,唔…那些闪光是哪来的呢?”
“我…”威尔逊脸都绿了,闪光哪来的?他对这个令人抓狂的问题已经解释了无数遍了!他杀了唐雄的心都有啊!
“好了!”杨飘逸很无奈的叹了口气,打断了俩人的鸡同鸭讲:“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唐雄就按你自己的理解便是了。那些闪光最后变成了数字信号,就是这样,别再啰嗦了。爵士,格伦平时在哪工作和生活呢?”
“看到那堵玻璃墙么?”威尔逊一边嘟囔一边在前面带路,看起来他仍旧对于唐雄的纠缠不清有点耿耿于怀:“玻璃墙后面就是数据综合分析控制室,计算机还有许多分析仪器、控制器全都在那边,格伦平日里也在里面生活,包括洗手间和卧室都有。”
控制室的空间不算大,大约一百多平方米的样子,里面放满了各种设备,当然还有沙发和床,各种类型的显示器有十几个,此外打印机复印机电话一应俱全,多少有点像是企业的写字间,资料和书本乱七八糟的堆放在各处,一些线路胡乱的搭在角落和天花板的各处。整个控制室的一侧是巨大的玻璃墙,站在玻璃墙前,可以看到位置稍低的整个重水阵列的情况。
“为什么只有格伦一个人在这儿呢?”唐雄在控制室里四处乱转,时不时翻开那些印满数据的资料,虽然他根本不可能看懂:“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们不多派几个人来?薪水问题?”
“薪水?你觉得我们都花了那么多的钱,还需要在乎几个小钱么?”爵士一跟唐雄接话就来气:“可问题是,这是钱能解决的么?我愿意花十万美元一个月请你唐雄来,可你做得了这研究么?你只会增加不必要的麻烦!不!这种事不需要很多人,一切的数据都会自动升成,我们使用的设备非常可靠,除非出了问题需要派人来维修,否则格伦一个人就足以应付了,我的学生里像他那样的可真不多,他是出类拔萃的数学天才。事实上,目前我们采用的计算中微子质量的数学模型,就是他本人提出来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位主编道格拉斯虽然是个美国人,但他供职的那家杂志却位于巴黎。”唐雄站在一张堆满了打印纸的桌子边上,用手不停按着打印纸堆旁边的一个固定电话:“这电话上有最后十个拨打记录,前九个都是打到区号0033上的,嗨!我可是时光会所的经理,跟法国的学者们联系是我经常性的工作,这定是法国的欧洲区号,格伦在联系道格拉斯,只不过每次通话的时间都不长,我还是觉得将来我们出了矿井,有必要查一查俩人之间的通话录音。”
“最后一个电话是给谁打的呢?”杨飘逸一边问,一边摇动一台电脑的鼠标。因为要保持观测的持续性,所以控制室的电源是独立的,守卫们并不能从简易房的电闸处断绝控制室的电力供应,是以控制室里的电脑从未关闭,只是处于待机状态而已。
“我认为在格伦离开后,这里还有一个人来过,而这个人就是那名守卫。”唐雄叹道:“电话上显示,最后一次通话时间,是圣诞节的当晚。而电话号码,区号是0161,你们知道我在苏格兰场培训过很长时间,这必是曼彻斯特本地的号码无疑。此外,桌子上有半瓶红酒,靠近桌上边缘处有一张纸,纸上有个充满了煤屑的后跟鞋印!而鞋印有明显的拖拽痕迹,那次拖拽甚至造成了纸张有些破损。不!爵士,你别走过来,我可不想你碰到别的东西!特别是桌子前的这张电脑椅,请你保持安静好么?”
“说一说,你觉得当时会是什么情况。”杨飘逸听得唐雄这般说法,以他对唐雄的了解,此时也知道唐雄生成了一个对当时情况的判断,于是从电脑处转过身来道:“你认为那个守卫当时来这儿干嘛?”
“从现场的痕迹上看,我猜他真是来过节的!前提条件是,那号码是他家里的号码!”唐雄笑道:“让我来还原一下当时的状况。那是在圣诞节的夜晚,圣诞节嘛!跟中国的春节也差不多,通常家人要聚在一起吃顿大餐,可活该他倒霉,那晚轮到他值班!当然,值班的人并不止他一个,几名守卫待在简易房里。咱们中国有诗为证,每逢佳节倍思亲嘛!他可能很想念家中的亲人,在这样的夜晚不能跟亲人团聚,甚至他的家人其实距离他也不算远,就在曼城里,真是咫尺天涯啊!他那时很想打电话给亲人,不过简易房里的其他守卫正热闹着,大呼小叫的,这样的气氛实在不适合他甜言蜜语,思来想去,这守卫便决定带上大餐和红酒,下到井里来,这里安静明亮,他打算在这里与家人通话,尽情享受家庭的温暖,一起分享节日的美好时光。”
唐雄停了一下,看爵士和杨飘逸听得入神,于是得意的继续道:“事实上一开始的时候他真的非常惬意,他舒服的坐在电脑椅上,然后把一只脚搭在了桌子上,另一只脚叠在了更上面一点,于是在纸上留下了煤屑鞋印,鞋印是后跟的,并且那后跟更偏向于脚内侧,你们有空的时候完全可以试一下,如果你坐在电脑椅上只是单只脚搭桌子的话,那留下的印记必是脚后跟外侧无疑,可如果鞋印是脚后跟内侧,那必定是他把一只脚叠在了更上面。采用这样的坐姿给家人打电话,说明他的心情一定非常惬意,很舒服,很放松。”
“可是,这种惬意和舒服在瞬间消失了!”唐雄严肃起来,顿了一下,然后大致模仿那名守卫的样子坐在了电脑椅上,再把腿重叠搭在了桌子上:“那纸张的破损是朝向他坐的这个地方的,当时他一定是忽然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景象,大惊之下,他的腿猛然从桌面抽离,重重的拖拽了那张纸,唔…看看那纸下的桌面便知道了,那里掉落的一些煤屑痕迹分明就是那般模样!”
“他当时应该是朝着哪个方向呢?”唐雄反复扭动身体,努力让自己的脚后跟与当时的景象契合,沿着煤屑的痕迹摆动:“他应该是这模样,半侧着身体,脸朝这边,再然后…...”
唐雄的方向对着玻璃墙前面的一张电脑台,电脑台上当然有电脑,此外还有一对音箱,思索了好一会,这才说道:“他一支手拿着电话,另一支手从这里伸过去,想操作那台电脑。我猜,那台电脑是为了上互联网娱乐用的,否则要音箱有何用?守卫把手伸过去,也许是想打开音乐,嘿嘿,这样的节日又怎能没有舒缓宜人的音乐相伴呢?于是紧接着,问题来了,虽然我们不知道那问题是什么,但可以想见,大惊之下他猛然把腿抽离,并且当即站了起来向外跑,当然,那个时候他应该还记得拿起尚未打开的食品盒,唔…对,食品盒一定也放在桌上,这里有点油腻的痕迹,虽然过去了两个月,但是那痕迹依然凝固在这里,食品盒的位置让他能非常顺手的拿到,既然顺手,而且按照爵士的说法烤牛肉是极贵的,他当然在逃离时顺便抓住了食品盒。再然后,他在坑道里碰掉了食品盒。最后,他把看到的可怖景象对其他守卫说了,井下有鬼,所有的守卫都相信了他的话,最后守卫们就撤离了,并且害怕支付违约金,因此没有告诉任何人。”
“要说这故事听着倒还挺动听的,也蛮像是真的。”杨飘逸皱起了眉头:“可大部分都是你的猜测,你有几成把握呢?”
“谁知道呢?”唐雄摊开手:“你不会又想为我总结一下关于警队开除我那事的缘由吧?我历来都是这样猜来猜去,不过基本上都能猜中,我再重申一遍,我不是被警队开除的,我那是主动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