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每天都会在地平线上升起,然而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会经历不一样的早晨。
没错,就在三个人于神殿里一筹莫展时,太阳从东方露出了一个小角,很快便将万道金光撒满了大地。虽然,神殿在墓室的最后方,虽然墓室比大门附近的地面搞出七八级石阶,但显而易见的是,大门本身的高度却仍旧比墓室和神殿的地面要高出一头,随着太阳慢慢露出大半个身影,清晨的光线也穿越了墓室,进入了神殿里。曾经因为火盆被石阶挡住而伸手不见五指的神殿,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并让杨飘逸等人意识到,这个漫长的阿拜多斯之夜,终于过去了……
“先生们,天亮了!”杨飘逸伸了下腰。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一直在不停的紧张折腾,他的体力已到极限,即便太阳的光芒让神殿变得清晰可辨,竟不能让他有一丝兴奋的感觉。环顾四周,神殿里一共竖立着十二个雕像,墙壁上的壁画异常绚丽又丰富多彩,各类祭祀仪器一应俱全,地面上也如昨夜摸索探查过的那般,刻满了缺乏表音符号的象形文字。
“这些神像我都认识。”乔汉森一边揉着腿一边慢慢站起来,指着那些神像逐一介绍道:“第一王朝年代久远,那时人们的宗教信仰表现出对自然和动物的极度崇拜。看看这些神吧,长着猫头的布巴斯提斯,长着牛角的女神哈梭,鱼头的塞赫迈特,牛头牛身的阿匹斯,豺头神阿努毕斯……咦?”
“咦?”杨飘逸和威尔逊跟随着乔汉森奇怪的眼神望过去,只见十二个雕像的最后一个,显然与其他十一个大为不同!这个雕像不但没有像其他神像般拥有动物的肢体或头颅,而且竟然还拥有色彩!这可实在不同寻常。只见这雕像头上戴着幅度极高的白色顶冠,左手向前方指着,右手拿着一支权杖,下巴高高昂着,配合着身体雕刻出的肌肉线条,显得无比威武雄壮!
“调色板!”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喊出了这句话。
1898年,在希拉康波利斯古城遗址出土了一个63厘米高的石板,被称之为纳尔迈调色板!即便像杨飘逸与威尔逊这样基本上属于古埃及学门外汉的人,也没法不知道关于“调色板”的故事,因为这玩意实在太出名了!一百多年来,以“调色板”为内容的各种论文简直就是铺天盖地数不胜数,直到最近二十年的争论更是嚣于尘上!那块“调色板”上刻画有纳尔迈的形象,象征着上下埃及的统一。专家学者们之所以为了这块调色板争论不休,主要的原因还是关于究竟美尼斯和纳尔迈谁真谁伪的问题。
眼前的这尊雕像,无论外貌还是姿势,甚至连右手拿着的权杖,竟也与调色板如出一辙,岂能不让人惊异非常?
“恐怕这回真让咱们找着了!”杨飘逸呆了半晌后便露出笑意:“这座雕像,定是上下埃及之王俄赛里斯!只看他与其他神像如此不同,便知当初蒙丽斯把他与其他神并列,乃是出于神化这位王者的目的!”
“没错!”乔汉森放声大笑,此时柳案花明峰回路转,怎能不令他欣喜若狂?所谓考古,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必需要有证据链条来支撑考古发现,否则的话就很难具有说服力。过去的这个夜晚,尽管他们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判断出了第一王朝的真相,但若要在将来形成正式的论文公布于世,仅凭蒙丽斯刻在墓室上的字仍是远远不够的,必需要有其他证据相互佐证才能得出科学事实。而眼下这座雕像,与一百多年前出土的“调色板”上的埃及之王如此相似,这便是最有力的证据,足以证明俄赛里斯被神话的过程,足以佐证蒙丽斯所言非虚!
乔汉森再无犹豫,迅速跑到雕像身边,顺着雕像的手指方向望过去,在他看来这又是蒙丽斯的惯用手法,当初在阿拜多斯遗址群里的荷鲁斯神庙里,蒙丽斯不也是用神像手指上的指环来反射光线的么?
手指的方向,乃是神殿门口旁边的一处壁画!
“答案一定在这里!”乔汉森一看到壁画,立即大叫:“先生们!你们直到这幅壁画与其他壁画有什么不同吗?”
有什么不同?对于乔汉森的问题,杨飘逸和威尔逊倒是有些颇为不屑!咱们都知道你乔汉森乃是这方面的专家,有什么不同你直说好了,卖什么关子呢?
当然,想是这么想,既然乔汉森要卖弄,杨飘逸认为多少还是要配合一下,满足一下维京人的虚荣心吧!他和威尔逊凑近那幅壁画左看右看,却真就一时找不到破绽之处。那壁画乃是一个女性画像,身材纤细,容貌端庄,两眼炯炯有神…..
“慢着….两眼?”杨飘逸脑海里灵光咋闪,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得意洋洋的转过身来,嘲弄般笑道:“嗨!维京人,你见过埃及壁画上哪个人像拥有两只眼睛么?”
乔汉森摊开双手叹道:“杨!我一直觉得你不该在香港过那种无所事事的生活。不如加入我和斯特拉诺的队伍吧,以你的聪明,说不定哪天诺贝尔奖会为了你,增设考古历史学奖项。不过话说回来,那破奖也没什么好争的,咱们考古学界历来就……”
“扯淡吧你们!”今年诺贝尔奖真正热门人选威尔逊爵士大为不服,狐疑的看着两人,叫道:“这幅壁画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我就不信这个邪,画上的人有两只眼睛有何出奇?就这还能得诺贝尔奖?诺贝尔奖真有如此不值钱么?”
“倒不是说诺贝尔奖很容易获得,我只是说杨有考古的潜质嘛!”乔汉森拍拍爵士的肩膀,笑道:“古埃及人有着独特的审美观,他们认为人体最美好的部分,就是腿部的侧面,尤其是脚踝的内侧线条,在他们看来,脚踝内侧的线条充满了人体的骨感、曲线、力量之美!这种审美观念反映在壁画艺术之中,最后导致全埃及所有的古代壁画,无论是画人还是画神,必然都会画成人体侧面站立或侧面坐着的模样。从萨卡拉到阿拜多斯,从金字塔到亚历山大古城,但凡早王朝时期的壁画,无一不是如此!侧面的人物画,只能画出一只眼睛。单看眼前这神殿里,除了这幅壁画之外,又有哪个人物形象,类似这画上的女士一般正面对人,有两只大眼睛呢?”
“也是啊!”威尔逊挠了挠头,想了一会,终究还是不服气道:“可即便如此又如何呢?线索在哪里?俄赛里斯的墓地在哪里?嘿嘿,我总觉得当初诺贝尔先生不设考古历史学奖项实在是大有深意,就凭你们这种猜谜般的调查研究,哪里有一丝科学精神……”
“好了好了!诺贝尔奖很牛!很好很强大!不是谁都能去瑞典科学院领奖发言滴!”杨飘逸对威尔逊的执拗和敏感颇感好笑,大概英格兰人都是如此在乎所谓的荣誉吧,眼看威尔逊大有希望获奖,便如此维护诺贝尔奖的权威,连一句勉强沾边的玩笑话也如此耿耿于怀。咱们还是撂置争议,先研究壁画吧!
应该说,一开始发现壁画有可能是线索的时候,大家确实觉得非常开心,甚至挺有快感,只不过快感往往意味着很快就会失去感觉,至少在半个小时之后,三个人的心情就从欣喜慢慢变成了沮丧,因为他们研究来研究去,那幅壁画除了是正面画之外,剩下的特异之处只有位于的瞳孔部分乃是中空的!准确的说,那对眼睛的两个瞳孔被人工凿穿,只要凑到画像的面部,可以透过小孔看到神殿外面的墓室,反之如果在墓室里也可以透过这俩小孔看到神殿里面的情况。以至于杨飘逸还一度大胆设想,既然这幅画要画出两只被凿穿孔的眼睛,说不定眼睛望去的方向,便是线索所在之处,但是很快现实就打破了杨飘逸的幻想,他和乔汉森轮番从孔洞上里外张望,从外面看,画上的女士望过去的地方无疑是那座雕像,雕像与画像大眼瞪小眼,你指着我,我望着你,又哪里有什么线索呢?从里面看,外面的墓室和昨夜一样,没有丝毫令人怀疑的地方。毫无疑问,这种不得要领的寻找线索的方式,令他们逐渐变得沮丧起来。
“不行了!不行了!”威尔逊郁闷般叫嚷起来:“我现在只感觉又饿又困!昨晚的车祸过后,我总感觉受了内伤,杨,中国人是有关于内伤这一说法吧?我是不是快死了?我觉得喉咙火辣辣的。对了,难道你们没发觉咱们一夜都没有解过手么?显然我们都需要饮水,据我所知死在沙漠里的人大多都是因为缺水,是吧维京人?”
人就是这样,没意识到有问题的时候就不会有感觉,一旦有人提出了问题,感觉也就来了。威尔逊的叫喊,让杨飘逸和乔汉森也觉得实在难以支撑下去,对壁画的研究看上去毫无希望,疲倦和伤痛像潮水般席卷而来。
于是三人决定暂时终止研究,去到墓室外面找一找昨晚翻掉的车子,那车上毕竟有水和饼干,也许,现在最该思考的问题不是壁画,而是大家要如何摆脱眼下的困境。天知道昨晚一路狂奔之后究竟离开阿拜多斯遗址群有多远,这里又究竟是什么位置。反正光凭走路,似乎没有一个白天的功夫,看来是走不到有人烟之处了。
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出到墓室外面,整座玛斯塔巴的模样便看得清楚了。果然是一个折线形的长凳结构,高度大约十五米,宽度大约三十米,相当有规模,至少从正面看过去,非常具有威严和高贵的气质,尤其是墓门,经过暴风雨洗礼之后其庄严典雅之态令人无比赞叹。
这座埃及最高女祭司之墓,在漫长的岁月里掩埋在了黄沙之下,从不为人所知!昨夜的一场狂猛风暴,竟把压在墓上的沙土一清而空!就在墓的那边,一座沙土丘蔚然成形,无疑是原本墓地上方的沙土吹积而成,这就是大自然无比的魅力所在,宛如鬼斧神工,让你分不清这是否天意。
“一定是天意!”杨飘逸呆看了这座伟大的墓室半晌,终于摇头叹息:“埋了五千年,在一场暴风雨后重见天日!一个隐藏了许久的秘密被揭开了面纱,恐怕蒙丽斯自己也想不到吧!”
“如果是天意,那老天爷也太会开玩笑了!”威尔逊爵士嘟嘟囔囔:“如果车子已经被黄沙掩埋,咱们困在这里回不去,非在这鸟不下蛋的荒漠里完蛋不可!再伟大的发现也是白搭,老天爷不会这么残忍吧?”
根据来自世界各地的传说,老天爷一般都还算慈眉善目,因为昨晚翻掉的车,异常幸运的没有被黄沙所掩埋,只是位置发生了很大变化而已。本来昨夜他们爬过来的时候,那车距离墓室门口不过数十米,可现如今看去,那车只是远处的一个小点,距离墓室竟有数百米之遥,可见昨夜的暴风雨是何其猛烈,若非三人躲避到了墓室里,此时只怕早已尸骨无存了!
大叹幸运的三人向车走去,昨夜的洪流在太阳下早已经不见踪影,沙地已经变得干燥松软,踩上去簌簌作响,至于原本应该有的公路,是怎样也看不见了。
车子四脚朝天,一侧堆满了黄沙,另一侧的门还是可以打开的。装着矿泉水的纸箱已经破裂,水瓶散落在后座上,三个人争先恐后取水饮用,当冰凉冷冽的水沿着喉咙进入胸腹,那种爽快彻骨的感觉,实在令人忍不住大声叫好难以忘怀。
吃喝完毕,疲倦和困意令三人再也不愿意挪动半寸脚步,重新回到几百米外的蒙丽斯墓里。于是在乔汉森的提议下,他们用肮脏破烂的衣服遮住头脸,直接躺倒在了车旁的沙地上休息。
埃及早晨的微风非常柔和,阳光也并不猛烈。杨飘逸很快沉沉睡去,连续数日的纷纷扰扰,变成梦境在意识的深处往来盘旋,有时是阿努毕斯咧开豺狼般的笑脸,有时是美丽的女神伊西斯在耳边喃喃轻语,仿佛述说着这片土地7千年来的无数往事,历史?神话?许多事情交织而复杂,让人分不清好坏,找不到答案,或许人类是这世上最擅长欺骗伪装的动物,甚至把自己的历史也伪装得云里雾里,让后人看不到迷雾背后隐藏着的真相…….
不知过了多久,梦境忽然消失了,一阵马蹄声将杨飘逸唤醒,在遮蔽头脸的衣服里睁开眼睛的刹那,敏锐的直觉可以感受到精神和体力的恢复,是谁来了呢?
“他们还活着!”
叫喊声中,杨飘逸掀开了衣服,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刺眼的光线下,十几名旅游警察骑着高大的阿拉伯马正围绕在汽车边上。
“你们真幸运。”为首一个戴着眼镜的警察叫道:“昨晚我的同事说遇见过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应该是你们吧?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跑到这来的,这里距离阿拜多斯遗址群有上百里远,而且偏离了开罗至阿拜多斯的主干道,若不是在一个岔路口上我们发现有散落在地上的破碎车灯,恐怕寻不到这里来。哈!昨夜的暴风雨如此凶猛,你们看上去却没有大碍,真是不可思议啊!如果有可能,你们应该告诉我们是怎样躲过这场风暴的,或许今后能成为游客们的自救参考教材!”
“真见鬼!你这个如影随行的家伙!为什么老让我遇见你?”乔汉森这时才扯掉衣服露出了脸:“塔哈警长,若是连我都没法躲过风雨,那么全埃及就再也没有考古队敢在荒野上作业了!”
塔哈?你们认识?杨飘逸看着那名被乔汉森叫做“塔哈”的警察头目,只见那警察头目一脸骇然之色,勒紧马缰后退数步,倒吸了好一口冷气。
“乔汉森先生?”塔哈震惊的脸色迅速消退,伸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重又换上了一副笑脸:“我早该知道是您。昨天下午开罗警署就已经在网上发出紧急通告,说维京人又来了,让各地警局密切注意你们的动向!哦!万能的真主!你们上次离开的时候,全埃及的旅游警察都举办了庆功晚宴,因为传说你们退休了!可现在,老天,您不是来报仇的吧?我必需正式向您严肃指出,如果您未经政府授权就开挖古迹的话,我就不得不再次逮捕您!唔…车子里面没炸弹吧?据萨卡拉警局的同事们传说,您曾经威胁过要炸掉大金字塔……”
杨飘逸和威尔逊脸脸相窥,早就听说过维京人的恶名,却做梦都想不到这俩维京人的名字在埃及竟臭到了这般地步!
“没错!那座金字塔我早就想炸了!因为它根本就不是法老的坟墓!”乔汉森毫不在意的伸了伸懒腰:“全世界有谁在金字塔里发现过法老的木乃伊呢?至今为止埃及大地上的所有金字塔的石棺里都空空如也,所以那些建筑根本就不是用来葬法老的!埃及政府如果够胆量炸开一座金字塔,说不定就能发现事实的真相。嗨!我跟你扯这些干嘛?你不是很奇怪我们是如何躲过风暴的吗?看那边,看清楚了!就在几百米外,对,你现在该做的事,是立即通知埃及政府以及新闻界,说顶级权威维京人,有了惊世大发现,你得给我作证,这是我们发现的!”
“是么?”塔哈定睛看了看远处的蒙丽斯墓,忽然冷笑道:“这是您近期开挖的遗址么?作为阿拜多斯地区的安全负责人,似乎我没有得到同意您挖掘的政府批文。”
“放屁!”乔汉森大骂:“那是昨晚上暴风雨造成的!”
“我应该相信您么?”塔哈嘲弄般挥了挥手:“来人!抓起来!不!别用那副手铐,用绳子!笨蛋,我的意思是用包木乃伊的方法,你不知道乔汉森先生会给咱们带来多大的麻烦么?另外那俩同伙,上手铐!”
“你开玩笑吧?”威尔逊叫出声来:“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女王册封的爵士,我是剑桥大学下一任的卢卡斯教席,我…..”
你是谁?虽然你是全世界鼎鼎大名的科学家,但在目前这种状况下绝无被放走的可能。杨飘逸在那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没看见人塔哈警长的眼镜在太阳底下寒光闪闪么?恐怕全埃及的警察在恶名昭著的维京人面前都不敢掉以轻心,谁敢保证维京人不是来非法掘墓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乖乖合作,等到了警局,让相关单位查一查,很快就能查清楚咱们此行并没有挖掘遗址的意图,更可顺便向埃及政府申报这次伟大的蒙丽斯墓的发现!
不过!慢着!就在一个警察跳下马来给杨飘逸上手铐的时候,杨飘逸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猛然抬起头注视着塔哈警长的眼镜,对!是眼镜!那眼镜在阳光下依旧闪闪发光,如果凝神望去,用斗鸡眼的方式,两个光源竟似重叠在一起!
“嗨!我想到了!”杨飘逸对着塔哈大叫:“塔哈警长,在把我们抓回警局之前,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