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和雨和烟彼年相思(一)
夕儿和少白告别,约定三日后去后山放纸鸢,随娘回了清墨斋,丫鬟小翠服侍着梳洗后便早早睡下了。月色透过院子里错落的花木,在纱窗上投下稀疏的阴影随风摇曳。苏颖坐在梳妆台前,卸下头上最后一支钗,散开如瀑的发丝,缓步至床沿坐下。轻抚过女儿恬静的睡颜,心中柔肠百结,喜忧参半,夕儿今日所为自此在长安必传为佳话,虽让人欣慰、自豪,但若引得居心叵测之人窥伺,他日必生事端,何况今日得罪了冯知府,依他对爱女的骄纵,也不知以后会对夕儿做出什么来。自古红颜命运多舛,她只希望夕儿过普通人的生活,不像自己饮恨而颠沛流离。垂头叹息间,看到了摆在琴案上的瑶台,不由自主地走至矮凳边坐下,手缓缓拭过琴身,落在剔透的琴弦上,一曲《凤求凰》合着夜半的风,轻轻荡漾开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霎那凝眸芳华生,无可奈何花尽落,万般留恋终成空。
那一年,若不是西山绣岭的痴情花开的正盛,晚照亭前那片刻流连,是否,我们就不会有这许多的遗憾忧伤?花间,你在何处?花间,你可好?
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弥漫,残阳如血,绣岭沐浴在夕阳的万丈金光当中,西面是一处绝壁,绝壁下方云雾缭绕,苍郁的古松零星隐现在绝壁中间。绝壁之上有一个古典、精致的凉亭,牌匾上书“晚照亭”,门侧的石柱上有一副对联:日暮夕阳红似火,疑似烽火自西来。亭子周围遍布着痴情花,月白的花瓣在金光笼罩中,流光溢彩。
苏影带着丫鬟冬雨正在采摘痴情花,母亲沈子琴一直有失眠的毛病,听说这绣岭上的痴情花得日月精华,采盛放的花朵,自然阴干,制成花茶,或是香囊,均有安神助眠的功效。故近几年,每逢四月绣岭上痴情花开,她便会来采上许多,一部分送到父亲的茶庄里,和着落雾山的云顶制成茶叶,剩下的便大部分晾干后缝在枕囊和小香囊里,母亲的失眠症已经好了很多,她自己也极爱痴情花清雅的气息。
“小姐,今年的花开得分外美丽,香味怡人,想必对夫人的失眠症更有好处。”冬雨是沈子琴娘家佃户的女儿,与苏影年纪相仿,又伶俐乖巧,便向家人讨了来做了苏影的丫鬟。眼见着两个竹篮都快装差不多了,便道:“小姐,你歇歇吧,快满了,剩下的雨儿一个人来吧,只是不懂,为何每次采痴情花,小姐都要费这么多功夫,每一株都只采少许,留下许多来,这样子我们要花多一倍的时间。”
苏影把手中的花瓣轻轻放进竹篮,看了看花圃,不自觉的笑着问道:“雨儿,你看看这片花,我们采过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冬雨抬起头看了看,说道:“有什么区别?花还是花啊。”“这就对了,花是有生命的,她们最美的时光不过短短数日,要让更多的人欣赏才好,我们采下这么多,已是不该,若一株花全部采尽,来年不定就萎了,这绣岭晚照还有什么景可赏呢?”苏影望着崖下的云雾轻叹道。人和花一样,我们最美的年华也就数年光景,世事无常,花开堪折时,问君在何方?
半盏茶时间,冬雨已经装满了花篮,主仆二人双双提着篮子,准备在亭子里休息一会儿就回府。行将至亭畔,苏影不由停下了脚步,心脏似漏跳了一拍。此时,亭中的石桌上放置了一架古琴,通体漆黑,琴弦透明,一白衣青年正倚在桌边,但见他剑眉星眸,面如冠玉,黑发束于头顶,却有几缕垂落在前襟,修长的手指久未落下,似在沉思。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向了苏影,愣怔了片刻,说道:“小姐可是想入亭休息?”苏影脸微红,忙道:“不知亭中有人,冒昧叨扰了。”“无妨。夕阳甚好,遇见即缘,还请小姐随意。不才花间,方才作了一首新曲。”他说完,兀自提腕落手,那透明的琴弦不住颤动,时高时低,时缓时急,一首苏影从未听过的曲子悠扬缠绵的响起。那似喜悦又似忧伤的曲调似乎能透过这无边的繁花和暖阳金光,直入心底。
苏影及笄之年,在长安灯会上,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人能过之,被称为长安第一才女。琴技之高,普通人望尘莫及,今日见这花间公子音律造诣竟不在自己之下,不由升起惺惺相惜之情。
一曲终了,苏影赞道:“花间公子此曲甚妙,此琴也甚是稀罕,应是瑶台古琴,就是不知此曲是何名称了。”花间拱手道:“小姐过奖了,此曲名曰离思,拙作,不提也罢。小姐知晓此琴,想必也是个中翘楚,敢问芳名是?”“我家小姐是苏府大小姐。”旁边的冬雨半天插不上话,连忙说道。花间微颔首施礼道:“原来是长安第一才女苏影小姐,失敬!”
苏影略羞涩道:“都是些坊间传言,当不得真,难道公子也是在乎那些虚名的人么?”花间遂起身,道:“到不尽然,小姐之才,街知巷闻,今日得见,幸甚至哉。不知何年有机会与小姐吟诗论琴,把酒言欢?此生足矣。”“公子言重了,人生难逢一知己,今日天色已晚,来日方长,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苏影也想向公子讨教一番。”待苏影言毕,花间收起琴,凝视着苏影道:“若他年绣岭晚照风采依旧,痴情花怒放之时,花间必在此等候苏小姐。”苏影拱手道:“苏影必来赴约,今日就此别过。”说完,提起竹篮和冬雨一同沿路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