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深夜,晴朗的夜空繁星点点,凉爽的夜风在这渐入秋的时节里,已是显得有些寒冷。
楚南国白公城城外三十里处,漆黑的古道上却有一乞丐老头在慢慢的赶路,看他刀刻般的皱纹,花白的两鬓,估摸也有六十几岁。一身的粗布衣裳早已是千疮百孔,略有佝偻的身体,禁不住的瑟瑟发抖。
老乞丐环顾四周,却是一片空旷的荒野,无一处避风之地,只是那里许远处有一山岗,想来会有几棵野树栖身。于是老乞丐下了官道,朝那矮山岗走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这山岗也光秃秃的尽是乱石,寻了良久,才在一丈余高的巨石下,发现一石洞,便缩了身子,钻进其中。
呆了一会,老乞丐发现这巨石居然微微有些温热,烘得一身暖洋洋的颇为舒服,当即就睡意上涌,打起鼾来。
睡到半夜,却突然觉得大石在急剧的颤动,老乞丐陡然惊醒,伸手一摸石壁,只觉得那石头的温度越来越高,已是有些烫手了。
老乞丐心中一惊:莫不是山石流来了?忙从石缝中钻出,撒开腿跑出十几丈外。
跑着跑着,才发现这地面并无异样,停下来回头一看,却远看那巨石形状直如一垂头缩肩、抱膝而坐的女子,此刻正在巍巍颤动,通体变得金红!
老乞丐被这异象惊呆了,只知一动不动的傻傻看着。
那巨石摇晃了一阵,便静止不动,突然一阵红光闪过,轰然裂成两瓣。
那金红色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老乞丐仍是不敢上前。却是宁静的夜空里响起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仔细分辨,竟是从那巨石之中传来。
老乞丐战战兢兢的走上前去,只见那裂开的石缝之中,躺着一个瘦小的婴儿,哇哇的哭叫不休。
老乞丐抱起了这个婴儿,却见他慢慢的停止了啼哭,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使劲瞅着老乞丐,那黑白分明的眼球闪烁着一股过人的机灵劲。
“哈哈哈哈……”老乞丐忍不住大笑起来,激动的感叹道:“我老石头孤苦一生,没想到临老了,老天却送我一个孩子!好啊……好!我是老石头,你便是小石头罢!”
那怀中的婴儿竟也是咯咯的笑了起来,伸手欲去扯抓老乞丐的胡子,小手一摊开,却是握着一枚紫色的铃铛。
这枚铃铛,虽然式样简单,却在这黑漆漆的夜色中,竟有些光影隐隐流动,就如这石头里蹦出来的孩子一般,散发着阵阵神秘的气息。
而此时旷野中的夜风吹过,穿过那石缝发出喝喝的声响,听起来隐隐像是一个女子在会心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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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后的一天黄昏,天色已是渐暗,呼啸的北风卷着棉絮般的雪花漫天飞舞,山川原野之间已是有些白色的斑块。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却是来势有些凶猛,那砭人肌肤的气流就如同要将人撕碎了的野兽一般咆哮而过。
衡州城外的山脚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一堆乱石旁,看着眼前的地面叹气。这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乞丐,黝黑清瘦,衣不遮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虽炯炯有神,却也掩饰不住其中的失望之色。
他面前是一个圆形的深坑,坑底还密布着尖锐的木桩——看来是他用于捕猎的陷阱,只是其中却是空空如也。
他无奈的又将树枝稻草覆盖好,捧起一把野菜,朝不远处的一座破庙走去,心中不禁叹道:这冷天来得如此之早,已是几天不见走兽出没了。若是再过得几天,连这野菜也没了,那该如何是好?
小乞丐盘坐于大殿一角,堆了些干茅草在腿上,慢慢的往面前的火堆里加着柴枝。火上吊着一口破铁锅,里面正煮着他今天唯一的食物——野菜汤。
呼呼的寒风从那脱落了一半的庙门呼啸而入,肆无忌惮的在殿内席卷一圈,小乞丐又是一阵哆嗦,一滴冰冷的鼻涕从人中处滴落,忍不住又往火堆前挪了挪。
却在这时,庙门外传来几声人语,小乞丐抬头一看,只见三个人影已是走进庙门,站在门口拍打着身上的雪花。
当头的是一个相貌俊朗、儒雅斯文的中年男子,身后是一个云鬓翠髻的美妇人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那小男孩面冠如玉、唇红齿白,很是俊秀。三人俱是身着锦衣,背披羽绒斗篷,应是出自那富贵人家。
想必是这一家三口赶着去衡州城,却误了时辰,被挡在城门外,只能在这荒郊野岭受罪一晚了。小乞丐也不奇怪,只是觉得这般有钱人,终不是和自己一国的,也不再打量,继续烧自己的火。
却是那斯文中年男子看到小乞丐,当即拱手一礼,朗声说道:“小兄弟,叨扰了!林某一家贪行程赶路,误了入城时辰,不知可否借小兄弟的光,在此歇息一晚上?”
小乞丐一愣,想来从不曾有人如此跟他这般客气,也是讪讪笑笑:“这荒山破庙又不是俺的,大叔忒客气了!”
那男子解下斗篷,折好置于腿上,笑呵呵的在火堆对面盘腿坐下。那妇人也是冲小乞丐和气的笑了笑,却是从包袱里拿出块棉布,垫于地上,才盈盈坐下,将那小男孩抱于怀中。
这时,锅里的水已是滚沸起来,那男子却是大声赞道:“小兄弟,好香的汤啊!不知可否分些与我尝尝?”
小乞丐又是一愣,自己这汤就是几根破野菜加点盐巴,好点的人家喂猪都比这丰盛,何香之有?这人看打扮,平日里也是锦衣玉食之辈,当下不皱眉咧嘴就已是不错了,如何看得上自己这粗陋的吃食?难道这有钱人穷极无聊,要戏耍于我?
只是看那男子笑盈盈的双目,竟是一片真诚,不似作伪。
小乞丐心中一动,想再有钱也是人,还不是与我一般蹲在这破庙里!无非也就是被嘲笑一番,难道还能咬我不成?
当下也有了些豪气,便粗声粗气应道:“承蒙大叔看得起!只是俺这没有多余的器皿,如何是好?”
说着,尴尬的拿出一个黑乎乎的碗状事物,却是一个只剩半截的瓦罐底。
那妇人抿着嘴笑笑,解开包袱,拿出一个青花描金的瓷碗来递给那男子。那男子也不做作,拿起锅中的木勺,就盛了一满碗,轻轻的吹凉了些,就大口喝了下去。
小乞丐没由得一阵紧张,一是没想到这男子居然真的喝了,二是虽然明知自己这汤难以入口,却企盼能从这男子嘴中听到一两句赞美之词。
只见那男子将汤水吞咽了下去,长出了一口气,大声说道:“这大冷天的,喝上一口这热呼呼的菜汤,真是无比的舒坦啊!娘子,你也尝尝小兄弟的手艺!”说着,又将碗递到那千娇百媚的美妇人手中。
小乞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美妇人嫌弃推辞。却见那美妇人竟也是毫不扭捏的喝了一口,又冲小乞丐笑笑,眼中尽是赞美之色。
那小男孩双手捧着碗,竟是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个精光,舔了舔嘴唇,对小乞丐说道:“小哥哥好棒的手艺!就是还不够喝……”
那夫妻俩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小乞丐也是忍不住的笑,心里乐开了花,忙接过小男孩的碗,又拿起木勺盛起汤来,真如一个好客的主人家,全然忘了自己这只是一锅野菜汤。只是那眼眶之中,已是有了些朦胧的泪光。
那男子又解开另一个包袱,嘴中说道:“今日承小兄弟盛情!我这也有些冷干粮,就借小兄弟的热汤入口了。”说着,一手接过小乞丐手中的汤,一手将两个白面馒头放在小乞丐手中。
小乞丐看着手中的白面馒头,终于是明白了,面前这一家人绕了一个大圈,哪里是自己的汤好喝,只是为了给自己两个馒头吃罢了!
只是自己行乞这十几年,看尽了白眼恶脸,听惯了冷言冷语,偶尔有善心之人施舍点吃食,已是莫大的感激了。哪有人像如此这般,施舍与自己却还小心翼翼、费劲心思,生怕被施舍之人有被怜悯的感觉!
小乞丐拿着这两个千斤重的馒头,看着面前这笑言晏晏的一家人,只觉得红彤彤的火光映在这三人脸上,那真诚火热的神情,真如自己的兄弟家人一般。
“大哥哥,这个烤焦了可好吃了呢!”那小男孩打断了小乞丐的遐想,将一个烤得微焦的馒头塞到他手里,果然是香气弥漫,让人胃口大开。
小乞丐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期盼的小男孩,眼中神色如同那将糖果分享给朋友的孩童一般,当即心头一热,狠狠的一口咬在馒头上,只觉外面焦脆、里面酥软,那是分外的香甜。
小乞丐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将一股子劲全使在嘴上,三口两口将手中的馒头咽下了肚。
那夫妻俩也是共着一个碗,将冷馒头泡到热汤里,一人一口的轮流喝着。时不时还对视轻笑一下,那柔情蜜意的眼神,便是让神仙也要羡慕这对恩爱夫妻。
“在下林儒秀,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吃了一阵,那男子便和小乞丐交谈起来。
小乞丐当下也放开了,不再拘谨,说道:“林大叔客气了!俺叫石头。”
林儒秀呵呵笑道:“石头听似一小名,小兄弟没有大名么?”
“俺爹叫老石头,俺就叫小石头了。要饭的不识字,也不计较大名小名的……”石头嚼着满嘴的馒头屑,含含糊糊说道。
这小乞丐正是当年破石而出的婴儿,那老乞丐老石头却是已在五年前离世而去了。
林儒秀微一沉吟,摸着八字胡须说道:“石头兄弟,要不这样吧,我替你取个名……山中乞儿……就叫‘石屹’如何?”
石头却是毫不迟疑的点头道:“好,听着也干脆!俺大名就叫石屹,小名还叫石头!”
其实石头心中早已把这家人当成了无比信任的朋友,莫说叫石屹,就是给他取名石猫石狗的,他也会毫不犹豫一口应下来。
林儒秀取出了笔墨纸砚,当即写了大大的“石屹”二字于纸上,递给了石头。石头也是如获珍宝般端详了半天,才小心折好藏于胸口。
四人又聊了许久,石屹得知这一家人乃是汉中国武州人士,妻子姓黄,十几年前自珠南国粤州嫁到林家。俩人的儿子叫林木炎,今年八岁。一家人自武州出发,万里迢迢,要去那粤州黄家探亲。
石屹心下也有些奇怪,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却如此急切的赶路,而且身边也不带个仆人什么的,总是不合常理。只是人家不说,石屹也不问,只是暗暗想道:林大叔一家怕是有什么麻烦事吧?我若是能帮到他,定是要尽全力。
林儒秀见多识广,言语颇为风趣,天南地北的侃来,很是引人入胜;林木炎小小年纪,天真烂漫,不时插两句话,也是惹得大家一阵欢笑;林黄氏却是端庄淑静之极,只是一双妙目尽瞅着丈夫,饶有兴趣的听他胡侃。
石屹从未经历过如此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热闹场面,心中也满是欢喜,只是希望这寒冬里的漫漫长夜,却是永远也不要天亮才好。
却在这时,门口一阵劲风吹来,石屹看去,只见一个身着蓝色长衫的人立在门口,头戴一顶斗笠,遮住大半边脸,飞扬的雪花裹着瘦长的身影,说不出的冰冷肃杀。
再看林儒秀夫妇,竟是脸色大变,齐齐低头沉默不语。
“难道这就是林大叔的对头?”石屹忖道,双拳已暗暗握紧。
却见林木炎反头看了一眼,清脆的叫了声:“二叔!”
“二叔?”石屹提起的心又放下了:“是他家亲戚啊,那就好说了……”
那二叔走进来几步,却不靠近火堆,隔着两丈远说道:“三弟,好快的脚程啊!累着你二哥我了……”
林儒秀面如死灰,缓缓站起身子,转向那人说道:“二哥,小弟一家奔逃上万里,只求个一家团圆。家中长老非要如此,不愿放过么?”
那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张苍白得吓人的面颊,说道:“三弟言重了!三弟和弟妹自管去那吟啸山林、逍遥自在,只消将木炎交予我带回家中便是。”
那林黄氏却是刷的一下站起身来,双目似喷出火来,厉声说道:“林寒川!你等又不是没有子嗣,为何非要夺我家木炎?”
说着,死死将林木炎抱于身侧,林木炎也是抱着母亲的一条腿,一双眼睛惊恐的看着那二叔林寒川。
林寒川仍是面无表情,不急不缓的说道:“弟妹莫要生气!木炎乃天水灵根,资质数千年难遇。家中只想将他送入神水宫修行,将来神通大成,必将兴旺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