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饶命,臣知罪。”胡不为此时只知重复这句话,他其实知道天子之怒并不是针对他,可谁叫他倒霉恰好撞上了。
“还敢自称臣,你是哪家的臣,朕何时封了你官职?”穆殷气得又是一脚。
穆秋淡然站在一边,任他出气,等穆殷踢完第二脚,见他似乎意犹未尽,便开口道:“皇上,既然无事便回宫吧,剩下的事交由臣下去处理,你是皇上,不可久留宫外。”
穆秋的话一出,刚才还怒气勃发的少年眼神瞬时便黯淡了下去,瞥了跪在地上簌簌发抖的人一眼,没有了训人的兴致,觉得有些意兴索然。摆了摆手,抬起的步子显得沉重异常。
“好,朕回宫去。”走出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指向门边立着的那人,“她刚刚帮了朕,你们不要为难她。”那里低眉垂首站着一个安静的人,虽然刚刚拉了一把的少年竟是当今天子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但还是能够保持镇定,这在枪林之中还能不动如山的人,正是李半月。
李半月安静站着,心中诧异一闪而过,这对皇家的叔侄之间,气氛似乎有些不寻常。微微抬头,她看到那少年慢慢向前走去,无端觉得那背影有些萧然。另一名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向穆秋点了点头,然后便追了上去。
穆殷此刻只觉满腹萧索,朝中大臣对他这个少年天子的轻谩,至亲之人对他的冷漠疏离,他在皇宫之中苦苦支撑,那些就算对西园也不会说的辛酸痛苦,忽然之间就一并爆发了出来,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借着行走的姿势,他将心中的愤懑慢慢平复,走出了一段距离后,忽然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于是觉得眼前的一切才变回了原样,不是看着就令人发狂地想毁去一切。
窦西园一直跟在后面,此时走向前来,轻轻唤了声,“皇上。”
穆殷没有回头,笑着摆了摆手,“西园,你不用担心,我很好。”
窦西园只是微微低下头,将眼中的那抹担忧深藏。
“西园你看,那不是叔皇府中的寒不语吗?”穆殷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奇怪地问道,不等窦西园回答,又自己笑了起来,“哦,朕差点忘了,叔皇在的地方,又怎么会少得了他呢。寒不语号称摄政王府的耳朵与眼睛,实在是算得上王府第一聪明人。走,西园,我们过去,朕恰好有个问题想问他。”
街角十字路口,一名身着青衣的年轻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只是这笑容看了却更令人觉得冷漠疏离——脸色微有些病态白,却丝毫无损他本身清隽的气质。这位年轻人,就如一株清高孤傲的月桂树一样,虽然令人看了心折并生向往之心,却总是无法靠近。而将视线移到他的双腿上时,无论是什么人都会忍不住为他扼腕叹息——只因,这样超凡脱俗的人竟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
穆殷对寒不语可算是熟悉,在他还很年幼时,就已经不会因这人的残疾而小看了他,甚至对这人的同情也是一种污辱。寒不语号称摄政王府的眼睛与耳朵,正是因为整个凰都中没有一个件事是他不知道的,没有一个人做事情能瞒过他的耳目,他是摄政王最为倚重之人,出则与之同车,吃则与之同席,摄政王在的地方,必能看到寒不语的轮椅。
看到皇上走过来,寒不语只是露出些微的笑容,双手扶在椅子上,稳稳的,并没有移动分毫。
穆殷大跨步走来,方才的懦弱挣扎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帝王应有的气度与从容。其实,除了在那一个人面前,他又何曾软弱退缩过。
“参见皇上,恕臣身有不便,不能向皇上行跪拜之礼。”寒不语身为王府长史,是有品阶的官员。
“寒先生不必多礼。朕来,是有个疑问想向你请教。”穆殷单刀直入,也不与他绕弯子。
寒不语目光一闪,微微欠了欠身,语气平静,“皇上请说。”
“最近流传在京里的不管是不是谣言,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策划,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穆殷一字一字说得很慢,最后一个字吐出时,定定望着寒不语,眼中闪着绝不轻易放弃的光芒。
寒不语并不马上回答,却反问穆殷道:“皇上认为是谁?”
穆殷语气略为转沉,“不管背后的策划者是什么人,他所针对的是相国府,所以这人,一定是相国府的反对势力。”
寒不语含笑点头,望着他,“所以——”
穆殷用力将手往下一挥,大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声音斩钉截铁,“既然有人对相国心生不满,朕怎能袖手旁观,更何况相国还是朕的姑丈,所以,朕希望将这件事追查到底!”
默默注视了少年半晌,寒不语在心中叹了口气,当年那个要人时刻抱在怀里的孩子,如今看来,是真的长大了。他既觉欣慰,又感到有些心酸。不过,皇上的问话,他却是要告知的。
抬起手往某个方向指了指,“皇上,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穆殷一怔,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脸上一片茫然,那里除了叔皇与他王府的侍卫外,就只有之前吴临渊带去的那些人。眉头一皱,就要回过头来再问,却听到寒不语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个扶了皇上一把的人,正是皇上要找的人。她设下今日之局,并亲身入局,这份冷静与气魄已非常人可比。”
“什么,你是说她?!”穆殷愕然失声,当真吃惊不小。
寒不语慨然一叹,“她来京不过短短十数天,已经将京城搅动得暗流涌动,放出不利于相府的消息,不仅是让百姓站在她一边,让相府失了人心,也是要逼得相府有人动手。被全城百姓议论,即便相国有气量不予追究,又怎能保证相府其他人也能做到。所以,今日之事势无可避,只是他们恰好选在了这一家酒楼,皇上在这里,出乎双方的意料,只是对于相府的人来说,一定是非常后悔选择了这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