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雪的确被吓着了,神思迷茫中不知道一路上是怎么走过来的。当她醒过来时,已然回到了上官无情的家,可能这也将是她了结余生之处?
“你还是打算继续不言不语?”上官无情不知为何,此刻却宁愿见到她正气凛然地骂他或者继续轻视他,好过看到她现在这副眼神空洞的样子像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让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安。他从来不后悔自己杀人,此刻却有点后悔让她看见。
秋雪被他牵着回到房间,眼前的情景让她慢慢从失魂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她似乎有些错觉了,仿佛又回到了家般,这一切让她那么熟悉。她慌忙冲出房门一看,走廊外正是一池荷花,开得茂盛。而她的琴正端端正正摆在池边凉亭里,与在家时一模一样。
上官无情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秋雪不知道他这样做是有什么用意,道:“这些……”上官无情却道:“既然会开口说话就代表没事了。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说完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坐在琴前,弹拨两声,却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失了水准,也从未如此心绪不宁。秋雪不知道自己如何面对一个恶魔,更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从出嫁那天起,她的世界好似都颠覆了。
“只有心中有情才能弹出好的曲子,你忘了吗?”身后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秋雪转过身去,看见那抹明艳而熟悉的笑容,眼泪便掉了下来:“师傅!”
徐素心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傻孩子,见到师傅哭什么!”秋雪抱着她,卸下所有坚强的防备,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当日不敢当着爹娘流的泪似乎就想在这一刻得到所有的宣泄。除了爹娘,师傅是她最信任的人,不但教她琴技,而且就如亲姐姐般关心疼爱她。
哭了半天,秋雪才抬起头来:“师傅,你怎么会在这里?”徐素心微微转过头去不看她也不回答。秋雪恍然大悟:“难道你认识上官无情?”徐素心点点头。秋雪惊了一下:“你失踪的这两年,难道也是被他抓来这里的吗?”徐素心摇摇头,笑中略有苦意:“我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属于这里了。”秋雪站起来疑惑地看着她。
徐素心微微一笑:“这些事情或许我该早点告诉你。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教你琴艺吗?”她转过身去,缓缓地像在讲一个很古老的故事:“我十岁就跟在师父身边,学琴、学武,直到十八岁,遇到他。”秋雪有些会意:“上官无情?”徐素心微微一笑,继续道:“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师父,可不知为何,我一点也不恨他,为了他背叛师门,一直追随在他左右,只是希望有一天他会重视我。我一直以为自己只要不放弃,便可以得到他的心,可是你却出现了。他在京城遇见了当时只有十四岁的你,而且只是第一面,便决定要娶你为妻。我守候在他身边那么多年都没能让他动心,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爱上一个才见过一面的人,而唯一让我了解原因的机会就是接近你。”
秋雪呐呐地问道:“那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也全是假的?”徐素心转过身来,细细地看着她这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温柔地抚过她额前的发:“不,进了侍郎府,与你朝夕相处,你的美丽聪慧,心地善良,对琴的悟性很高,这让我不得不喜欢你。”这时,她看到了秋雪额上的胎记。
徐素心叹息道:“原来所有完美的东西也是有瑕疵的,你这张脸上不应该出现这块印记。就如你,根本不应该嫁到这里来,不应该嫁给他。”秋雪往后退了退,避开她的手:“师傅,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姐姐看待,你送我的这把琴,我不管走到哪里都一直带在身边。”徐素心摸着琴弦,轻道:“原来你一直带着它啊!”她坐下拨弄几声琴弦,道:“如果不是你就好了。”
秋雪突然想到了什么:“师傅,既然你也不想我留在这里,那请你帮我离开这里。”徐素心仍旧温柔笑着,摇摇头:“傻孩子,无情要的东西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夺走的,我也一样。而且就算我能够帮你,我也不会这么做。”“为什么?”秋雪实在不明白。徐素心淡淡道:“因为他不管做什么,我都会帮他,包括你在内。”秋雪看着师傅的样子,虽然依旧温柔娴静,却仿佛变得有些陌生了。
暗室里不透一丝光线,通过明亮的月光,仍能隐约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女声道:“你变了,以前的上官无情手下从不留活口,现在你竟然会放了南山派的人。”上官无情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你不是把他结果了吗!”徐素心迟疑了一下,道:“他们如果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秋雪,那以后他们必定会拿秋雪来威胁你。”上官无情道:“看来你还很关心她。”徐素心幽幽叹道:“我是为了你,我不想让人知道你的弱点。”上官无情冷哼一声:“我从来没有任何弱点!”徐素心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以前没有,自从遇上秋雪后,就有了。”
窗外月静如水,月光流淌进窗户,照在床前的屏风上,屏风上的美人扑蝶图案上两只蝴蝶振翅欲飞。秋雪睁开眼睛,侧头看着身旁沉睡的面容,常日纠结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虽然眉心那一道深深的印痕仍在,却那么安详,毫无防备。如果这个人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这么睡着,不要醒来该多好!秋雪仔细端详着他,想起师傅说起他时眼神中的温柔,这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有什么地方值得另一个人这么为他牺牲?
那睡梦中仍然紧抿的薄唇此时却开口说话了:“看够了没有?”秋雪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不想去理他。上官无情继续道:“有胆看我那么久,没胆量和我说话?”秋雪转过脸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上官无情闭着眼道:“从开始。”秋雪冷笑一声:“连睡觉也不能安心,这就是平时亏心事做多了的报应。”上官无情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你到底杀过多少人?”秋雪暗自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问出这句可能会让她胆颤心惊的话。上官无情却仍是闭着眼睛:“不知道。”秋雪气愤地咬着牙道:“你真是个冷血的魔鬼!”上官无情闭着眼也不反驳:“我不知道什么叫冷血,只知道如果你不杀人,就只有等着被杀。”秋雪道:“如果你不去杀人,别人自然也不会来犯你。”不料却换来上官无情的一声闷哼:“是吗?那是你没有试过小的时候被人追杀,五天五夜滴水未进,东躲西藏像过街老鼠。就连捡别人掉在地上的馒头来吃,那些人却宁愿把馒头踩碎了也不给你的滋味。”秋雪不自觉地问道:“你说的是你自己?”上官无情发现自己说得太多,这些秘密隐藏在心底十几年,从未和人说起过,但可能是今夜太宁静了,才会对她毫无戒心。
秋雪见半天他都不再开口,就在以为他不会再说时,却听到他继续道:“后来还是被找到,手筋脚筋全都被挑断,如果不是装死,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其实都一样冷血,多我一个又如何!”看着他在说到这些的时候眼睛仍未睁开,脸色丝毫未变,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秋雪却突然心内五味杂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上官无情翻身搂住她:“我已经说得太多,你也不应该知道那么多。”秋雪用力推着他的手,却如铁箍般纹丝不动,手软了,也不再推了。
转眼数十日过去了,上官无情常常出去几日不归,秋雪不常见他,自然也省去很多心烦,平日里写写字,弹弹琴,与在家中时并无不同,所以也就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自从那日后,便也不常见师傅,即便见着,也是相顾无言。唯有弹琴之时,师傅会坐在远处用琴音相和,她们能听懂彼此的琴声,这是她们之间的对话。
“父亲母亲大人台鉴,女儿离家已三月,不知家中一切是否安好?离家前娘亲身体抱恙,如今是否已然安康?女儿心中挂念爹娘,知二老为女儿之事愁眉不解,茶饭不思。每思及此,心中甚是凄然……”娟秀的字迹洒落在纸上,散发着淡淡墨香。秋雪停住了笔,爹娘慈爱的脸仿佛就在眼前,大滴的泪跌落纸上,晕开一小块墨迹。她赶忙擦擦眼泪,小心翼翼地拿手绢拭去污渍,才提笔继续写道:“但木已成舟,多想也无益。所幸女儿并未涉足江湖风险,日常行事与家中无异,心境也日渐平和。今写信向爹娘报平安,望爹娘勿以为念……”
夏日清晨淡淡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纸窗,一抹光束投射在书桌上,秋雪的脸看来分外温柔。上官无情站在窗外已经看了很久,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包括那滴不小心滴落的泪。秋雪写好信,折好,抬起头就看到了窗外的人影,她稍稍受了些惊吓。
上官无情推门进来,牵起她的手就走:“今天没事,我们出去走走。”虽然也很想出去透透气,但秋雪却不愿听他的,扭头道:“我不去!”上官无情叽讽地掀起嘴角:“难道你怕出去被人追杀?没想到你这么怕死!”秋雪瞪着他:“被人追杀的不是我,是你!”说完,甩开他的手,率先踏出书房。上官无情转过身去,拿起她写的家书揣入怀中。
几个月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秋雪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秋雪走在前面,上官无情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路无话。前面的人群喧闹起来,很多人都向城楼的方向跑去。“有人要跳楼,快去看看!”秋雪被人群一挤,差点摔倒。上官无情伸手扶住她,秋雪看了他一眼,他又不着痕迹地放开了。
高高的城楼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抱着个小孩子坐在边缘,脚搭在墙外,悬在那里很危险。小孩不停地大哭,叫道:“娘,我怕!”女人哭着抱紧儿子:“儿啊,是娘没用,你生病了娘也没钱给你治,现在咱们娘俩就快饿死了。反正都要死,受这样的苦还不如跳下去死了干净!”小孩却仍是大哭:“娘,我怕!”
底下的人都劝道:“有什么事别想不开,快下来吧,危险!”“看把孩子吓得,快点下来吧!”“娄蚁尚且偷生,你这又是何苦呢?”也有那好事的,唯恐天下不乱:“要跳就快跳啊,大爷我的脖子都等酸了!”秋雪挤上前去,着急道:“千万别跳啊,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孩子是无辜的。”上官无情皱着眉,不耐地看着这一切。
可能是在城楼上坐得太久,那女人看来有些体力不支,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下面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秋雪紧张地盯着那两母子,不自觉地揪紧上官无情的衣角,喊道:“千万不要跳啊!有什么事我帮你好吗?”上官无情看着她扯着自己衣服的手,本来刚想挪步走开,却又停了下来。那女人现在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也不理底下的人怎么劝怎么说,只一味地轻拍怀中的孩子,眼神呆滞地望着远方。
秋雪突然察觉自己手拉住的人,她连忙转过身来恳求道:“请你救救他们!”上官无情却只是看着她,无动于衷。秋雪想了想,柔声道:“我知道要你救人很难,可是,你想想你小的时候遇上危险,呼救无门时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现在那个小孩不和你当初一样?”上官无情的表情不着痕迹地一动,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秋雪泄气而愤怒地看着他,此时却听见人群中暴发出惊叫声。她一看,那女人抱起孩子已高高站起,还未待她反映过来便已纵身而下。秋雪吓得蒙住了眼睛,不忍也不敢再看。
没有听到预计中的惊喊声,却听到了人群的欢呼声。秋雪睁开眼,上官无情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对母子的旁边,而那对母子已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官无情走到秋雪面前,看了她一眼,道:“这下你满意了。”便走出人群去。秋雪定定地看着他这一举动,直到他已经走得很远了,才回过神来,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笑容。
寒光颤动,时而化为一条条银龙张牙舞爪,时而散出点点光芒每一点都刺痛人的眼睛,空气中有种令人窒息的气流,连数十米之外的树也不停在剑气下颤抖。
“别杀!别杀我娘!求求你们别杀我娘!别杀我爹!救命啊!娘!”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叫声,秋雪从睡梦中被惊醒。她转头看向上官无情,只见他如个小孩般蜷缩在一起,满脸伤心的眼泪。秋雪从未见过如此脆弱无助的上官无情,心中不由涌出一丝怜悯,定是今天为了让他救那对母子,故意说些刺激他的话,引起他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于心不忍,秋雪将上官无情的头搂到胸前,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乖,不哭,不哭!别怕,娘在这里。”果然,上官无情渐渐安静了下来。
傅亦中推开傅恒的房门,扑面而来是满室的酒气,桌上横七竖八地乱躺着一些酒瓶子,衣服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傅恒躺在床上,手中仍拿着喝完的酒瓶子。傅亦中走到儿子面前,见他衣裳不整,胡渣满布,不由叹息道:“儿子,已经几个月了,你还是这样,叫为父好生心痛!”傅恒一声不吭,睁着眼睛盯着房顶,往口中倒酒,却发现酒瓶早已空了。
傅亦中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继续道:“我知道你是怪爹,不敢得罪四王爷,可是,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那上官无情竟然可以惊动四王爷,爹也是为了保住咱们傅家,是逼不得已啊!”傅恒仍像是听不见似的,手中的酒瓶子掉到了地上,滚向一边。
傅亦中持起儿子的手,眼中发出一道坚毅的目光来:“不过儿子,爹现在手上已经有四王爷意图谋反的证据,只要一经证实,爹一定会帮你出这口恶气!”傅恒原本焕散的眼神突然聚集起来:“意图谋反?”
傅亦中立即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四下望望,见无人,便把门关起来,道:“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见。现在我手上的东西还不知真假,不过一旦证实,定能让四王爷伏法。”傅恒一下子坐了起来:“爹手上的证据是从何处而来?”
傅亦中摇头道:“不知道,今天早上我一起床便发现它放在我的书桌上。我一开始也怕是有人故意陷害,于是密秘会同朝中几位相交甚笃的大臣商议。但上面时间、地点、人物都写得确有其事,且揭露了这些年朝中一些无头公案的真相,看来定是有谁不满四王爷已久,特意交与我的。”傅恒道:“那上官无情……”傅亦中恨道:“四王爷想利用江湖的势力谋朝篡位,那上官无情便是他在江湖上最大的棋子,这些年不知帮他杀了多少江湖上不肯归顺他的人。如果这一阴谋一旦被揭穿,那上官无情必也逃脱不了!”
傅恒闻此,眼中迸出坚定的神情:“爹,这件事让我去调查,孩儿定要亲手把秋雪救出来!”傅亦中高兴地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儿子,拍拍他的肩膀,重重地点点头。但他却没有说出下面的话,即使真的诛了四王,杀了上官无情,也定不能让他再娶王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