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走进书房的时候，看到有两个家仆正抬着那木雕进屋，商量着放在哪里合适。
郑秀才显然方才是坐在书桌后看书，此刻站了起来，手中的书卷还没有放下，张口结舌的看着那两人在一旁忙碌，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道，“你们……你们这是……”
“先生，我见这书房有些空荡的，这木雕送您可好？”欧阳笑盈盈的问道。
“送我？”郑秀才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作甚要送我东西？”
没有回答，欧阳转身让那两人将木雕放在东南角的空角落，紧挨着书架放下了，等那两人退了出去，这才走到木雕前上下左右看了看，连连点头道，“好，好！这个放在这里果然不错！”
“这是……”郑秀才只得放下手中的书卷走了过来，也随她看着那木雕，他本是风雅之人，方才在前院并没有仔细观察，此刻欧阳把它搬到了书房，还说要送给他，自然也跟着仔细瞧了瞧。
那木雕显然是只老鹰，鹰头微微倾下，双爪怒张，一双眼睛雕刻的栩栩如生，犀利有神，而鹰翅大展很有精神。郑秀才也点头称赞道，“果然不错！只是，少爷因何要送我？我不过是个穷酸落魄的秀才，虽说是你的先生，却也终究是个落榜之人。寄住在这里已经够潦倒了，怎敢再收这等贵重的礼物！”
欧阳摇摇头，转身看向郑秀才道，“先生此言差异，欧阳却以为此物赠予先生是再合适不过了！”
“何解？”郑秀才有些纳闷。
“欧阳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先生时，那时先生虽着蓝布长衫，却神采奕奕，自信满满，怎地今日如此妄自菲薄，莫不是听了闲人的杂言碎语，动了心志？”并没说有人跟踪他，而是试探的问了问。
郑秀才长长叹了口气，转过身往一旁的几案走去，坐下来怔怔的发呆，并没有开口。
欧阳看着他，觉得这秀才定是被几个同窗挤兑嘲笑，心中觉得羞耻，偏又因自身的处境而不得发泄，既尴尬也难以开口。于是随他一道坐下，然后才道，“先生是通达之人，怎地今日如此烦忧。欧阳岁数小也许不懂，或许先生说出来会舒服一些呢？”
这句话倒是点了郑秀才，欧阳只是个孩子，跟孩子随便说说他也不懂的。再次叹了口气，这才说道，“其实一切皆是命数，数载寒窗苦读便是为了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谁知却在这个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误了科考，合该不是我的！只是我自认并不比他人学问差，只是时运不济，因何那些人要取笑于我。落于商贾之家寄住，可我却瞧着这些商户竟比他们不知高尚多少！”
话有些凌乱，不过欧阳已经猜出个大概，无非是秀才被人取笑落了榜还要和商贾之流厮混在一起。看来，这个时代的重农轻商还真不是一般的严重。欧阳真是不明白，商人怎么了，又不偷又不抢，清清白白的做生意，干干净净做人，可没办法，这种观念形成不是一天两天，打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不过秀才最后的几句话她爱听，希望他有朝一日做了官，不会忘了今日说过的话，遇到的歧视才好。
“先生大智！”欧阳先是赞叹道，然后才缓和了语气道，“其实先生这些道理都懂，又何必要与愚人置气。他们整日里只会以取笑他人为乐，不思进取勤于课业，终不会有什么前途的！倒是先生，每日里教授欧阳课业已经是在温故，而先生每日还会研读新书，他日定能高中头榜状元，到时定可扬眉吐气有如那雄鹰展翅一般，一飞冲天！”
这一番话从来没有人对郑秀才说过，此刻有人这样鼓励他，即使是个孩子，也让他心情澎湃起来。
“好！好！连个孩子都肯相信我他日一定能光耀门楣，我堂堂七尺男儿有何颜面继续唏嘘短叹下去！”他大声说道，然后又站起来走到雄鹰木雕前再次认真看了看，“大鹏展翅志在千里，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由得他们笑去吧！”
欧阳听得一头黑线，心道，你哪里有七尺，刚才是自卑过头，现在分明是自信心极度膨胀的表现嘛，这个呆秀才还真是有趣！
他尚未回过神来，郑秀才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欧少爷小小年纪便如此通透，郑某人定当殚精竭虑倾囊相授，他日你我师生二人同堂为臣，岂不是一段佳话！”
那志得意满的样子，仿佛现在已经站在朝堂之上了。欧阳有些汗颜，她是女儿身怎么可能做官呢，却又不能说她根本无心做官来刺激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郑秀才，只得打马虎道，“欧阳多谢先生！只不过考科举一事，除了努力和天分，也是要看运气的。古人也自有大才而不中之士，再者说来，欧家的生意将来我还是要接手的。欧阳还年幼，待迟一些再议此事吧！”
郑秀才有点受打击，但是想想他说得也对，只得悻悻的说，“现在说这个确实太早，过两年待为师我金榜题名，对你也有个照应！”
“学生先谢过先生！”欧阳作了个长揖，心想总算把他的注意力先转移了。忽而想起郑秀才心情不佳的源头，便顺口道，“先生因何出门？”
说起这个，郑秀才又有些泄气，“眼下就到中秋佳节，我回不得家，便买了几包月饼想要托同窗带回去，想不到却被人讥笑现如今与商贾之流厮混在一起，连家都不敢回。”
欧阳想起来他还是有亲人在家中的，于是道，“既是中秋佳节，先生为何不回家探望一下，难道是我爹不准假？”
“这倒不是！”郑秀才摇摇头，脸上隐隐有点泛红，“当年家母送我往县中参加科考，原是拍了胸脯定能高中的，如今这样回去，实在羞耻！”
欧阳摇了摇头，这个迂腐的秀才啊！
“先生是因病才误了科考，而并不是考了没中。现如今中秋佳节，家家团圆，先生的娘亲一定也很希望您能够赶回去团聚。不如我去跟爹说，让他准您几天假期，再备上点薄礼，您也好回去过个节不是？”
听了这话，郑秀才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每月的薪俸已然不少，自是够了的。只是现在这般回去，实在无颜见乡亲父老，还是待高中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