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早饭期间,来兮都很平静,照例胃口很好,吃得很多。没什么心思吃饭的承瑞只简单地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这时,王妈带了采莲,来向王妃请安。王妈的心中,也是十分忐忑的。她知道,来兮心里此刻会有多么的愤恨,多么的恼火。她担心,来兮会在盛怒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面对采莲,来兮没有表现出半分不悦。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拿捏有度的话,又很贴心地关照采莲,问她还缺什么东西,侍候的人手够不够,直到采莲告退,来兮都维持着良好的当家主母的风度。
虽然心中不安,但公务在身,承瑞在饭后不得不去兵部。终究对来兮不太放心,特意只带了越剑在身边,派吴钩留在家中,留在来兮身边。
一整天的时间,来兮都没有什么异常。承瑞走后,她如常地与诗儿、画画说说笑笑,后来太史令府上的三小姐尉星婉来访,来兮与她闲话了一会儿,又留她吃了午饭,然后一同在府内花园的水榭中观赏满池开得正好的荷花。尉星婉走后,又兴致很高地拉着画儿下棋,虽然连输了几盘,也没像平日那般懊恼,脸上的恬淡笑容从未从那张动人的脸上褪却过。
傍晚时,制壶师傅送来了出窑的茶壶,十分欣喜地说,烧制得很成功。来兮又命人将茶壶装入沉香木锦盒内,小心地收好,放置起来,准备寿宴时呈给皇上。然后带着大功靠成、如释重负的笑容,细心地过问晚饭准备的菜色。
随即承瑞带了承瑾与珂尔基回来在家吃饭,来兮依然心情很好地陪在桌上,不时为承瑾与珂尔基斟酒布菜,一副热情的女主人模样。
难道,月来兮转了性子?承瑞怎么也不相信,不时与承瑾交换一个忧虑的眼神。
承瑾看向来兮的目光中,有着掩藏不住的心疼与怜惜。像她这么高傲的女子,竟在新婚不久的日子里,便迎来了一个与她分享丈夫的女人,这对她来说,必是很重很重的伤害吧?她的心里,是不是已经被刻上了一道深深的伤痕,不停地在淌血呢?今天,二哥在对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想挥拳上去,狠狠地将二哥痛打一顿。娶了她,为什么不好好对待她?怎么能在她怀了身孕、正需要关怀的时候做下这样的事情?收一个丫环,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在眼下这个时节,实在太让人伤心了。难为她为了能让二哥在寿宴上不输与太子,不辞辛苦地跟师傅学制壶,连劳乏也顾不上。二哥啊二哥,没有女人,你就过不下去吗?
已经被承瑾狠狠数落了一通的承瑞心中有着十二分的内疚,若不是那碗鹿血,他怎会这般冲动?但是,这个理由他又如何说得出口?在一向视他为英雄的弟弟和来兮面前,他怎么能说得出,他的yu望没能战胜一碗鹿血,就这样败在了温柔的躯体上?怎能讲得出来呢?他可是乾承瑞,天下百姓口中刀枪不入的战神,战无不胜的少年英雄,无坚不摧、无人可敌的乾承瑞!一个被神话了的乾承瑞,一个视面子和尊严为生命的乾承瑞,又怎么能抵制不住区区一碗鹿血的功效呢?这棵黄莲,只能吞下去,咽入腹内,自己品尝忍受住全部苦楚,若无其事地继续做那个高高在上、为所欲为的定安王。纵然他自己也十分气恼自己为何这般没出息,也无论如何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因为,这辩解似乎更没出息。堂堂定安王,收一房侍妾只是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月来兮没有资格生气!他乾承瑞,更没有必要内疚!
“不过是纳个侍妾而已,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吗?”当时的承瑞只能硬着头皮,冷冷地将承瑾的指责顶回去,然后倔强地挺直着身体,把承瑾气得语塞,横眉立目了许久,最后终于不得不将语气放得低缓:“今晚,我跟你一起回去吧。看看她。”承瑾与她一向亲厚,恐怕早已经将这位嫂嫂视作姐妹一般了,他心情不好过,承瑞自然知道,但承瑞心中的苦,又有谁能了然?只能,自己吞咽罢了。
仿佛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竟没有勇气独自回去面对来兮。有承瑾在也好,他总是在自己与来兮闹得僵起来的时候跳出来,将冷硬的气氛重新变得融洽。再把珂尔基也一起叫上吧,来兮看到他,必会想到他赠的那件狐裘,心情应该也会好一些。
此刻,来兮那美丽的脸上始终未能显露出半分的不悦,一直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云淡风轻。承瑾刻意说些轻松的笑语,增添着活泼的气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珂尔基也兴趣浓厚,餐桌上的氛围十分欢快。
“谢谢你的白玉雪狐裘。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衣裳。”来兮柔声对珂尔基说,玉兰花般优雅迷人的脸庞上,带着醉人的笑容,伴着夏夜的晚风拂来,似清甜的蜜糖。
珂尔基对她笑着:“最美的衣裳,应该配最美的女子。那本是父汗献给皇上的贺礼之一,我冒着死罪扣下它,就是因为觉得别人不配穿那么珍贵的衣服。”
“来兮喜欢死那狐裘了,大热天的也不怕捂出痱子来,把丹青才子柳之贤找来为她画像,都快疯了。”承瑾故意高声笑道。
珂尔基闻言,微微侧目:“丹青才子柳之贤?就是那位擅画美人的礼部侍郎?听说他画的人物极传神,却轻易不肯帮人画像,极是高傲的一个人。”
承瑾连连点头:“对,就是他!连你都听说了他的大名了?不知道这位才子什么时候才能把画像画好,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他会把来兮画成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反正不会画成四只眼睛两个鼻子。”来兮夹了几丝切得极细嫩的豆角放在承瑾碟内。
“我也实在想看看那画像!什么时候能画好?”珂尔基立刻心内痒痒的,追问道。
“他说,什么时候画好了,自然会送来。我倒不希望时间太短,慢工出细活嘛,细细描画,才能出佳作。”来兮慢悠悠地说,“对了,承瑞。你去太原时我曾答应珂尔基,再送个比‘灵儿’好十倍的姑娘给她,你可要留心慢慢搜寻才是。”
承瑾心下一动,心中的念头想要说出来,又不太敢说出来,就那么含在喉间,炯炯的双目在来兮和承瑞二人之间来回扫视着。来兮看出了他的心思,不屑地笑了起来:“承瑾真是的,他染指过的女人,岂能再送给别人?再说了,我实在看不出那采莲有什么好。我们欠珂尔基的,可是个比‘灵儿’好十倍的女孩子!”
“采莲?”珂尔基不明就理地问。
“呵呵,承瑞的一个侍妾。”来兮说。
“是吗,怎么没听你提起过?”珂尔基歪着头问承瑞。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没事提她做什么?”承瑞举起酒杯,与珂尔基碰了一下,便双双干了杯中的酒,闲议起别的话题。
见来兮这般轻描淡写地提起采莲的名字,承瑞心中的石头这才落到了地上。想必,来兮知道承瑞是不会拿正眼看待采莲的,她明白采莲对自己丝毫构不成威胁,因此才如此不在意。是呵,骄傲的猛兽,只有在面对强大到足以与自己对抗的敌人时,才会发出警觉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