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优势的成立要符合一系列假定条件,正因为如此,比较优势学说在西方经济学体系中很早就被不断批驳,但是诸多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学家拾人牙慧、囫囵吞枣,将一个充满争议的理论当作公理一样四处兜售,甚或招摇撞骗。当然倾心兜售的不仅仅是这种灰色的理论,而且还有一个似乎可以令发展中国家永葆青春的“金马甲”。
这个“金马甲”就是由经济自由主义大师米尔顿·弗里德曼亲手设计的。经济自由主义的虾兵蟹将们将“金马甲”鼓吹为通向富裕的唯一道路,全世界有且只有这一条道路。“金马甲”的主要内容包括:减少政府开支,减少政府干预,实施“小政府”;削减公共支出,反对福利政策,实行低福利;实施私有化,发展私有经济,推动自由市场;放弃充分就业的政策目标,转而寻求物价稳定;开放金融体系,实现货币的自由兑换;实行自由贸易,开放外资进入,开放资本市场,退休金私有化。“金马甲”横空出世后,就成为经济自由主义的标准政策,成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美国财政部以及它们的代理人或代言人——发展中国家经济精英所积极推动的经济政策。
“金马甲”的兜售比“金马甲”本身更有学问,更讲究技巧。大英帝国明火执仗,用坚船利炮直接推销自由贸易。美国的霸权似乎更加“文明”,持续不断通过国际组织与协定为自由贸易提供支持,但是软实力背后依然是强大的军事与经济之硬实力。美国擅长国际博弈,经常惹是生非,甚至无中生有制造事端,设定话题,如货币升值、金融开放、贸易摩擦等,用“大棒+胡萝卜”的手段设法将对手拖入讨价还价的对话过程。一旦进入讨价还价就会有让步,而不管对手让步多少,美国都是全赢。因为表面上互有让步,但是美国实质上只不过是压缩自己的无理要求,而对手的任何让步都是实质性的。
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正是通过“程序剥夺”而在世界范围内实行“制度寻租”。他们宣扬的自由贸易是不对称的自由贸易,是现实主义的自由贸易,贸易规则是他们制定的,解释权主要在他们手里,贸易的自由度他们可以自由裁量。通过“程序剥夺”而实行“制度寻租”还体现于国际经济组织的运行。IMF规定,重大议题需要获得85%以上的投票才能通过,而美国在IMF中独自拥有16.77%的投票权,因此事实上可以否定所有重大议题。各类国际机制的决策程序被故意设计得“异常复杂”与“异常模糊”,如同华尔街设计的金融衍生品,复杂与模糊的目的就是让诸多弱小的发展中国家不得其门而入。而且,相关程序设计有意把决策权力从谈判转移到诉讼,依靠律师来解决问题。但是,国际组织依托的法律体系是英美法系,工作语言又是英语,因此诉讼为美国律师提供赚钱机会。要知道,只有世界人口4%的美国却有世界50%的律师。
自由贸易实质就是货畅其流,但是在当今国际,货物的自由流动并不真正存在,那些带有关键技术的货物(技术设备)就不能自由流动,即使是不带有关键技术的货物,但是东道国(主要是发达国家)可以“反倾销”、“反补贴”等名义限制甚至禁止相关货物进口。发达国家一方面积极推动在国际间实行自由贸易,另一方面按照自己利益来随意解释贸易自由;一方面让一般商品、要素、资本自由流动,另一方面限制高技术产品的自由流动,实行技术封锁;一方面提倡经济全球化,另一方面实施高端产业的自我保护。
自由贸易可能会赢得一时的繁荣,但是无法持久;甚至可能有助于一国经济做大,但是无法做强。如美国独立建国后在自由贸易的旗帜下就有一段时期的经济繁荣。但是,这种繁荣是禁不起时间检验的,这犹如夏日的玫瑰,一场冰雹即会零落成泥。因为在自由贸易上建立的繁荣,犹如高速的经济列车行驶在别人的轨道上。像其他发达国家一样,日本经济现代化是在特殊国际政治与经济格局下通过保护而不是开放取得的。但是,美国给日本仅仅是一个有限经济成长空间,这个空间的边界就是冷战格局下的地缘政治,空间的高度就是不能够对美国形成挑战。然而,当日本实现现代化、做大经济后,就有点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要挑战美国的经济地位。
当经济做大的日本试图与美国一较高低时,在美国庇护下而实现繁荣的日本经济之软肋就相继暴露出来。这是因为,日本长期奉行外向经济战略,由此形成了对美国市场的依赖、对美元的依赖、对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的依赖。对对手依赖而又试图努力与之竞争博弈,当然是跪着竞争、跪着博弈。高度依赖使日本经济俨然成为一个由美国市场牵线的风筝,无论飞多高,都受到美国的控制。日本的高度依赖使美国掌握了所有博弈的主动权,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敲打日本。
在美日讨价还价的经济对话中,几乎所有的议题都是由美国提出,由美国主导,美国不仅让日本在依赖性上跪下来,还让日本在道义上跪下来,让日本心悦诚服地接受自由经济的普世价值。如此,美国很轻松地将《广场协议》(1985年)与《卢浮宫协议》(1987年)施加给了日本,很轻松地剪掉了日本经济振兴的所有羽翼,日本就此一蹶不振。日本经济的航船就此迷失在经济衰退的百慕大之中,而在漫长的苦苦挣扎与上下求索过程中,日本经济的罗盘始终指向由美国设定的全球化方向。显然,日本穿上的不是什么致富的“金马甲”,而是发展的“紧箍咒”。
日本是个岛国,是个战败国,是个被占领国,出口导向以美国马首是瞻,由此形成对美国的高度而全面依赖,一半是宿命,一半是失误。但是,倘若这一战略、这一结果发生在一个市场广阔、疆土辽阔、历史悠久的大国身上,而且前面还有日本的覆辙,那就不是宿命,而是失误,是悲哀。正是对美国市场的依赖,对自由贸易的执迷,在日本,导致产业空心化与经济泡沫化;在中国,则导致产业于低端钙化,经济崛起的后劲严重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