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乡关何处是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唐·崔颢《黄鹤楼》
相传李白游黄鹤楼时,见壁上题写的这首诗,赞不绝口,并慨叹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可见他的同代诗人崔颢的这首《黄鹤楼》之妙处了。
传说古代仙人子安曾乘黄鹤来到这里,因而命名为“黄鹤楼”。如今仙人已乘黄鹤一去不返,剩下的只有这座黄鹤楼和它上空的千载依旧的白云悠悠了。
诗人登临楼上,眼观万里,触景生情。当他俯瞰那条浩浩荡荡的东去江水和汉阳城内的翠绿高树时,当他望着迷人的鹦鹉洲和它上面繁衍着的萋萋芳草时,一股岁月难再、世事茫茫的思绪不知怎的突然涌上心头:为追名逐利而奔波四方,不太无聊了吗?诗人的心被震裂了,并流出了天涯游子的无穷无尽的乡愁——我的家乡在哪里呀?何时能回到家乡呢?
烟波江上,日暮怀归的感情,是禁也禁不了的呀!
悲歌可以当泣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
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汉乐府《悲歌行》
这是两千年前的汉乐府,今日读来,仍觉辛酸。
自古及今有多少人为了生活,告别故土,告别亲人。他们一步三回头,一望双泪流——挑着担子,背着行囊,风里行,雨里走,爬野岭,走泥塘,奔波于荒野,流离于异邦。有的人混穷了,有的人熬富了,但是游子对故土家乡却时刻不忘。连当了皇帝的刘邦也说:“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沛。”
悲歌可以略泄思家之痛,远望可以暂解归乡之渴,可思家归乡之情却仍然溢满胸膛。真想渡河返回家乡看看,可河里竟没有一条船;真想回家探望亲人,可家里早已空无一人。左不是,右不行,思念之苦可谓有口难言,有笔难书。这剪不断、理还乱,拂去又来的思乡之情,就像车轮在肚肠里碾转不停。
故土的一草一木,是游子最热盼的美梦。
故土的一山一水,是游子最难得的酒肴。
故土的向心力对任何人都是巨大的。
树高千尺,落叶归根。
归根、归根、归根……
独有宦游人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唐·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杜甫的祖父杜审言有一位姓陆的好友,有一次两人同去游览风景,陆某唱了一首诗,竟引起杜审言宦游江南的感慨和思亲念友的乡愁。于是诗人就写了这首《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
只有那些离别家乡、奔走仕途的游子,才会对异乡的节物气候感到心惊,从而也会引起思归的忧伤。江南的早春是柔和的,它似乎与太阳一起从东方冉冉升起,映照着满天的云霞。然而它再美,毕竟不是我的中原乡土啊!江南的早春很有特色,当梅花缤纷、柳条翩翩时,田野山头就已经春意盎然了。可那时的中原故土呢,却是雪里寻梅,残冬未消。江南春来早,二月间,温暖的气候就使房前屋后的黄莺叫得更加欢快了。那绿油油的浮萍也在和煦的阳光下漂荡,而这景象在中原热土只有暮春三月才能见到啊。诗人的这种心理是多么奇特呀:惊新反而思绪凄清,赏心反而郁郁寡欢,景美反而情调淡然。思乡之痛笼罩了一切,诗人不禁潸然泪下了。
无怪汉代文学家王粲登上麦城城楼远眺异乡风光时,发出“虽信美而非吾土”的慨叹了。“故乡”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字眼,可没有哪一个词能比它浸透着更多的爱,饱含着更多的情。这乡爱、乡情就像那滚滚的黄河,千年唱,万年歌,高山峻岭不可遏。
少小离家老大回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唐·贺知章《回乡偶书二首》(其一)
唐代诗人贺知章辞去朝廷官职,告老还乡时已经八十多岁。人生易老,世事沧桑,使他无限感慨。他的这首脍炙人口的绝唱,千百年来,震撼了多少游子的心。
“少小”为何要“离家”?无非是求学、求仕或谋生。
“老大”又为何要“回”故里?我们的民族历来都对故乡有一种特别浓厚的深情。“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虽然鬓毛衰老了,但是乡音还是改不了的,故乡还是忘不了的。
回乡,确是人生的一大安慰。
回到故乡亲。山亲、水亲、石亲、树亲,人更亲。真是“亲人见了亲人面,欢喜的眼泪眼眶里转”。
回到故乡甜。亲人相聚时甜蜜,少年朋友相见时甜蜜,大树下回味往事甜蜜,尝一口当年自己栽种的梨儿,岂不更甜蜜!
回到故乡喜。家乡变了,又熟悉又陌生。少年朋友、同窗学友,如今也子孙满堂。无怪“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呢!
乡情,像一根剪不断的魔丝,时时刻刻牵连着漂泊异乡的游子,细细的,绵绵的,组成了一张无形的巨网,谁也无法摆脱,谁也不愿摆脱。
乡情,是一种无形的凝聚力。人的思乡之情、爱乡之意,越老越深,越老越浓。“树高千丈,落叶归根。”生前没法回到故乡的,死后也要将骨灰归葬故土。这是何等深挚的乡情啊!
谁家玉笛暗飞声
谁家玉笛暗飞声,
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
何人不起故园情。
唐·李白《春夜洛城闻笛》
李白的性格是多元的:他对王侯怒目而视,他对朋友信守不渝,他对故土情深意长。在漫长的游历生活中,他每时每刻都在怀念着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
他是喝着故乡的水,踏着故乡的泥土一天天长大的。
他是在故乡设计了人生的蓝图,又迈开了踏实的第一步。
故乡,有祖辈的血汗、父母的恩情、童友的笑语,还有那可爱的一草一木……
当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沿长江东下的时候,他“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当他辗转床头,思绪缠绵的时候,又“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当他漫游洛阳,听到《折杨柳》曲的时候,他又兴起了故园情。
杨柳树似乎是多情的。这可能是“柳”与“留”谐音的缘故。柳枝细长,轻盈多姿,舞动于春风之中,多么像一只只挽留人们不要离去的手臂。从汉代起,便兴起了折杨柳送别的习俗,后起的《折杨柳》的曲调,也便寄托了依依惜别的深情。
听,那悠扬婉转的笛声,如丝如缕,袅袅不绝,那正是撩人思绪的《折杨柳》曲,它把离情别绪伴随着春风洒满了洛阳城,怎能不撩起人们对故乡、亲人的思念呢?
“水流千里入大海,叶落千丈要归根。”故乡的怀抱,对于天下游子是永远的牵挂。
凭君传语报平安
故园东望路漫漫,
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
凭君传语报平安。
唐·岑参《逢入京使》
这首《逢入京使》出自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之手。
作为累世官宦家族出身的岑参,在天宝八载(749)第一次离开长安,远赴西域,以实现“功名只向马上取”的抱负。诗人离开京都长安好多天了,当他极目回望,只见长路漫漫,烟尘滚滚,家乡已非目力所及了。一股离愁别恨不断袭来,使诗人思念妻子儿女之情不能自已,禁不住潸然泪下,浸透了双袖,打湿了衣衫。
似乎天知人意,忽然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在这异乡的广漠道上,诗人竟遇到了一位离西域入京的老相识。诗人请求道:“马上邂逅,行路匆匆无纸笔,来不及写信了。请你捎个口信给家里:我去西域一路平安。”
感情虽然不是物质,但它却实实在在地存在于天地之间;感情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它时时处处都在撞击着人们的心灵。中华民族历来有着浓厚的家庭观念,这美好和谐的东方道德,经过世世代代的陶冶,已经形成了一种高尚的情操。它绿化着儿女的心田,美化着老少的生活。人,不因走上仕途而抛弃妻小,也不因腰缠万贯而遗弃父母。感情啊,是人格的印证。不管是开天辟地的伟人,还是叱咤风云的将领,他们都与家庭紧紧地维系在一起。
却望并州是故乡
客舍并州数十霜,
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又渡桑干水,
却望并州是故乡。
唐·刘皂《旅次朔方》
这是唐代诗人刘皂的《旅次朔方》。刘皂自幼生长在咸阳。这里的一山一水,都留有他的足迹,这里的一花一木,都饱含着他的乡情。然而,命运却安排他远离故乡咸阳,来到陌生的并州客居,竟然一住就是几十个春秋。初来异乡做异客,真像一棵移栽的树,又像游入另一条河的鱼。那思念故乡的深情啊,剪不断,理还乱。春来了,秋去了,逢年了,过节了,翘首遥望千里迢迢的咸阳,两眼泪汪汪。山一程,水一程,除了在梦中,这客居并州的游子,何时才能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这棵移栽的树已慢慢地习惯了并州的风土人情,换了河的鱼也渐渐地熟悉了并州的水势冷暖。然而,就在这时候,命运又突然调遣诗人离开并州。
啊,再见了,并州!几十年来患难与共的并州,就要离开了。走啊,走啊,车轮辘辘响,并州越离越远。走啊,走啊,来到桑干河上,并州已消逝得无影无踪了。此时此刻,眼前不断浮现出并州的模样,那样清晰,那样真切。他留恋并州了。那一山一水、一花一木似乎都在说,“你忘了吗?我是并州的”,“不记得了?我们朝夕相处的岁岁月月”。诗人此时分明感到自己也属于并州了。于是禁不住回过头,向着消失的并州方向大声呼唤着:“啊,并州,我的故乡!”
每个人都有故乡,每个人都热爱自己的故乡。然而一个人难保一辈子生活在故乡,好男儿志在四方,不管来到哪里,只要你热爱生活,你都会找到自己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