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是因为心情激动所以疏忽了,既然发现了异常那就不能再掉以轻心,林云逸立刻放开神识搜索附近的树林,很快就发现了目标。
十来步外的一株大树的树冠中传出一阵枝叶摩擦的声音,又有人在懒洋洋地说着:“还是被你们发现了。”然后马上就跳了下来。
此人看上去大约二十多岁,中等个头、身体消瘦,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一样,衣服更是不堪,看起来像是簇新的料子,却偏偏东一块西一块地沾着各种恶心的污渍。脚上趿拉着一双草鞋,一只脚反穿着袜子,另一只光着,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手里也没闲着,左手拎着个足能装下十斤陈酿的大葫芦,右手抓着一只已经被啃得只剩骨架的烤乳鸽。
他全身上下也就一张脸蛋收拾得还算干净,可是肤色青白,明显是少见日光的,而且要是仔细瞧瞧,还能发现耳后和脖子上厚厚的油泥。
可是他的表情却是洋洋自得,就差没在脑门上刻上“我是高人!”四个大字了。他抬起眼皮打量了林云逸几眼,自顾自地从乳鸽身上啃下几丝残余的肉筋,嚼巴两下后就随手扔进树丛,抬起油手在衣服上一抹,又随便捋了捋头发,这才对着林云逸没好气地说:“你还记得回来!”
林云逸沉默良久,终于不太确定地说道:“是云平师弟吗?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张云平冷笑道:“哈,我变成什么样需要向某些扔下老娘一走了之的人汇报吗?”
林云逸立时语塞,扭头看着父母的坟头,心痛如绞。
莫云瑶立刻冲上来指着张云平喝斥道:“你少在这风言风语的,我和云晦侍奉干娘床前、朝夕探问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成天游手好闲的,不是偷鸡摸狗喝个烂醉就是勾引外门弟子聚众赌博,十天半个月都不到干娘跟前走一趟,你对得起当年悉心教导你的恩师吗?逸哥哥他是不知情,所谓不知者无罪,而你却是明知故犯,你有什么脸面来指责他?”
“我呸!”张云平一口浓痰重重地吐在莫云瑶身前,用无比鄙弃的眼神斜视着她,不屑地说道:“老子不想跟你这种水性杨花的****说话,你最好自己识相滚远一点!”
莫云瑶顿时大怒,这十多年间各人所走过的路截然不同,她已经有了筑基初期的修为,而张云平却停留在炼气八层六、七年没动弹了。况且张云平在苍云已经是臭名远扬的反面教材,此一时彼一时,她怎么还能忍受张云平的辱骂,脸上灵光涌现,竟然有动手的架势。
林云逸伸手拦住了她,轻轻摇了摇头。
莫云瑶立即收敛了气势,颇有几分哀怨地看着林云逸,嘴里嘟哝着:“逸哥哥……”似乎是不满意他偏袒张云平。
林云逸拉起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握了一下,低声说道:“要不……你暂时先回去吧,我单独跟他谈谈。”莫云瑶委委屈屈地答应了,临走还不忘狠狠瞪了张云平一眼。
林云逸不想惊扰父母的安宁,四下张望了一下,朝光线比较充足的方向走去,果然在密林中穿行了数十步后就又发现一块小小空地。他足下悄悄发力震平了一小块地面,自己先盘坐到地上,伸手朝旁边一指,淡淡地说:“坐吧!”
由始至终,林云逸都没有叫过张云平,但张云平却一直紧紧跟着他。张云平这时候也没有违抗,先是大刺刺地坐下,两条腿随意屈着,接着又自己悄悄收敛起来,改成打坐的姿势,可是那动作明显很生疏,最终摆出的造型怎么看怎么别扭,可想而知他有多久没有练过功了。
林云逸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当年圆滚滚的小胖子竟然会变成如此邋遢的干瘦酒鬼,而且看起来还是一副怨天尤人、自甘堕落的样子。
张云平等了半天看林云逸不说话,就拔掉葫芦的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浆顺着脖子往下流,然后把葫芦递给林云逸道:“来一口?”这时候的他表情庄重,语气低沉,哪里还有半分玩世不恭的意味。
林云逸接过葫芦小啜了一口,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你没有再另外拜师了吗?”
张云平自嘲地笑笑道:“我反正是个不成器的,再找个师父又能怎样,再说了,有些人还巴不得我喝酒闹事呢。”说着完又夺过葫芦来一顿牛饮,看来酒瘾是真个不小。
过足瘾后,张云平才又补上一句:“宗里是做过安排的,是我自己拒绝了,这辈子,我有一个师父也就够了。云清还留在翠屏峰,几个师叔轮流指点他,至于云海……云海投入太玄峰凌青师叔门下了。”
林云逸苦笑一下,心道这就是所谓的树倒猢狲散吗?
两个人都有千言万语挤在喉头,却又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来来回回地轮流喝着酒,你一口我一口的,不知不觉间,硕大的葫芦竟然见底了,然后两人同时说出了憋了很久的问题。
“这次回来,还准备走吗?”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两人对视一眼,哑然失笑,气氛有些松动了,张云平可能是还记着长幼尊卑的规矩,先回答道:“暂时就是混日子,云清正在筑基冲关,我在等他的消息,到时候跟他道个别后,我就讨个差使下山去做外事弟子。”
林云逸端起师兄的架子板起脸来训斥道:“你怎能如此胸无大志,如果只是为了做个外事弟子,你又何必在山上清修这几十年呢?”
张云平沉默了,好半天后才低声说道:“大师兄,你从小生活在师父的羽翼下,不知道这苍云山上还有许多人在无奈地挣扎。当年师父在世的时候,自然没有人敢给我脸色看,可是现在……呵,别说好的丹药和法器没我的份,就是不慎受个伤上水月峰讨点药膏都要遭人白眼,胡乱挑个功法也不用指望有人指点。我也是慢慢才明白了,苍云派传承数千年,每一代充其量也就是十几二十人能真正享受天之骄子的待遇,其他人,不过是在挣命罢了!我的资质应该比云清稍好一点,如果用功的话也早该冲关了,可是轮到我头上的,估计就是门内自产的最下品的筑基丹,下场不问可知,还不如逍遥了这几十年了事。”
张云平接着又强自笑笑道:“我也没你想像中的那么可怜,有吃有喝的比起俗世中的穷人舒服了千百倍。”完了还拉起衣襟抖动两下,夸张地炫耀道:“瞧瞧,上好的绸缎道袍随便穿,脏了直接扔掉换新的,是我自己懒得去取。”
林云逸的眼睛突然潮湿了,偏过头去掩饰自己的失态,仍然努力劝说道:“不管怎样,你也不能自己先放弃了,如果不能筑基,人生就只有短短几十年,你怎能忍心让大家承受生离死别之苦。”
林云逸说完后注意观察张云平的表情,看他仍然不为所动的样子,暗叹一口气道:“我这次回山很快就会离开,不过还得先求见一下掌教真人,到时候我会求他老人家给你安排个好师父的。”
张云平摇头道:“你不必费心了,我已经下定决心。”接着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云海?”
林云逸心中意动,但还是犹豫道:“你不是说他去了太玄峰吗?我现在不太方便在那边露面……”
张云平的痞气又上来了,不以为然地说道:“怕个球呢!长辈们都让掌教师尊敲打过,不会来为难你。至于那些小的,好歹你也是筑基修士,熟人里强得过你的两只手就数得过来。”以张云平的修为,还看不出林云逸已经到了筑基中期,所以他的估计其实还严重保守了。问题是熟人确实就那么几个,不熟的中间可也不乏好手啊!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林云逸也不想在最为亲近的师弟面前示弱,也就勉强答应了,两个人回到坟前再跪拜一下,就开始朝太玄峰赶去。
张云平嘴上说得豪气,可实际上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大道,看来这十多年还真是鬼鬼祟祟习惯了。
等进入太玄峰范围后,小道就都汇拢到一起,两人不得不走上了宽阔的青石大道,还没到山腰,就迎面撞上了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