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往前？自己还能跑多远？五十步还是一百步？凌漆心里清楚，无论自己跑得多快，等待自己的都会是背后飞来的一颗铅弹。这种挣扎唯一的结果，只会是增加改造侯爵狩猎的刺激和快乐。
可是，虽然自己的生命低贱得不值一钱，但大弟已经死了，妹妹和小弟也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凌漆又怎么能不挣扎？
只不过，绝对不能按照这两位高贵贵族的意愿来挣扎！
凌漆的脑子飞快转动，又照着原来的速度跑出几步，突然，他佯装被地上石头绊了一个趔趄。他摔倒在地，做出狼狈的连滚带爬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一下子扫到那位侯爵大人抬起了正在瞄准自己的猎枪。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侯爵枪口移开的这一瞬间，凌漆弓身几个箭步窜进了右边几米外早已瞄好的一大片长草。
借着长草掩饰身形，凌漆忽左忽右的狂奔，耳听身后接连几声枪响，紧接着左臂就挨到一下灼热的刺痛。
他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自己是不是中了枪，只顾埋头狂奔。
这一片草地以前来过，凌漆模模糊糊的记得，再往前一小段路有一个巨大的土坑。那个土坑并不很深，但是很宽大，里面的草更长更密，应该可以更好的掩藏自己的踪迹。
身后又有几下零零落落的枪响，侯爵似乎并不急于追赶凌漆，他只是在尝试远程射击猎物。
借着这一小会的松懈，凌漆已经找到了那个大土坑一跃而入。长草的抖动剧烈了一下，迅速的平静下来。
他倒在地上，喘息了一下。左臂的确是中枪了，但此时他顾不上处理伤口，隐藏在长草下面匍匐运动。
幸好，晚风凌厉，吹动草叶摇动，凌漆的爬行带动的草叶波动也就不那么明显，而且蒸汽都市方向飘来的黑烟愈发浓烈，月光也模糊了很多。借着这一重重掩护，他绕了个圈子，从土坑的另一侧爬了上来。
猎物的顽抗似乎激发起了两名贵族更高的兴致，凌漆远远的听到那位侯爵说道，“这真是一场精彩的狩猎，野生有机体居然可以这样狡诈。”
“尊贵的侯爵大人，您能尽兴是我最大的荣幸。”莫兰子爵附和说，“现在，我们可以欣赏到一场训练有素的猎犬搜捕狡猾猎物的好戏了。”
“感谢您高明的建议，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任性，希望您可以满足。”侯爵彬彬有礼的说，“您知道，议会里的工作很重要，也很枯燥。虽然名媛闺秀们举办了很多别致的润滑油舞会作为调剂，但适量户外运动更加有助新构件的磨合。”
“希望您告诉我，怎样才能让您对这次小小的狩猎更加满意。”莫兰子爵低声说道。
“我已经很满意了。”侯爵回答，“不过我是否可以建议，你我一同亲自去搜寻猎物，借此活动一下我这两条新款手臂？”
“当然愿意遵从。”莫兰子爵恭敬地回答。
随后，得得的马蹄声开始向这边靠拢，莫兰子爵的声音随风传来，“您提到的那些名媛和舞会，还真让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心生向往啊。”
伴随着金属笑声，侯爵回答说，“呵呵，说起来，我还真的有些怀念那些镂着花纹的不锈钢大腿和锃光瓦亮的彩钢乳房了啊。”
两名贵族沿着凌漆逃跑的方向一路寻来，凌漆却借着风和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摸了回去。
透过野草的缝隙偷看，凌漆的弟弟和妹妹都已经被捉住，傻乎乎的坐在土坡下的空地上，而那条猎犬并没跟着两名贵族前来，正虎视眈眈的蹲守着他们。
凌漆悲哀的想，自己在这两名贵族眼中实在算不上是什么重要的猎物，能否猎杀自己实在是不如好好活动一下他们崭新的机械手臂来的重要。
现在，如果凌漆想要趁机逃命并不会很艰难。但是，他做不到。
大弟已经死了，不能再把小弟和二妹丢下了。像凌漆一家人这样完全没有经过机械改造的纯有机体人类，在贵族的眼中连老鼠都不如，就这样走掉，两个孩子一定会被猎杀。
而且，轻易的死掉也许还是幸运的，两个孩子在被杀之前，不知道还要经受怎样的戏耍。
然而，那条猎犬是一个难以逾越的巨大阻碍。凌漆在草丛中匆匆搜寻，只找到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可以勉强当做武器。
手臂上的枪伤开始剧烈的疼痛，肚子也不合时宜的骨碌碌叫起来，这两天凌漆还没吃过什么东西。
一阵阵眩晕袭来，凌漆感觉到力量正迅速的离自己而去。没有时间了，他悄悄地躬身潜行过去。
距离刚刚拉近一点，凌漆就看到原本蹲坐在孩子旁边的猎犬忽地支起了上身。
这实在是一条警觉而且尽职的猎犬，它竖起了耳朵，一张泛着黑铁光泽的金属狗脸也转向这边。
虽然隔着一蓬蓬的野草，凌漆可以确定猎犬看不到自己，但那对冷冰冰的眼珠却让他心里猛地一阵抽搐。
这个时候，猎犬已经完全站起了身子，它的金属鼻子猛地嗅了几下，突然冲着这边狂吠起来。
来不及考虑对策，凌漆大吼一声，“跑！”他猛地从草丛中冲了出来，挥起石头向猎犬头顶砸去。
嘡啷一声巨响，石头不偏不斜的敲在猎犬的头顶心。
凌漆的这一砸已经拼光了吃奶的力气，撞击之下手掌都被震得发麻。然而，猎犬只是呜的一声缩了下脖子，立刻便耸身朝着凌漆的脸扑来。
他来不及躲闪，只得抬起受过枪伤的左臂抵挡。又是一股钻心的疼痛，一条鲜血淋漓的肌肉被猎犬撕咬了下来，他的左前臂立刻露出一大块白骨，手中石块也滚落在地。
余光扫过去，两个小孩子似乎是吓傻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落回地面的猎犬吐掉了嘴里的大块鲜红血肉，它原本明亮的白色钢齿沾染了血液，也变得黯淡。猎犬后退了半步，又作势欲扑，而身后马蹄声和金属的碰撞声也急促传来。
这下子，全完了。
小弟毕竟是男孩子，胆子要大一些，他最先从惊吓中清醒。但是，他不但没有拉着小姐姐逃走，反倒迈着小步子冲了过来。一边跑，他还在连声喊着，“哥哥哥哥！”
小弟是要来寻找哥哥的保护还是要帮忙打狗，凌漆已经来不及去猜了。情急之下，他再次用力的大吼，“跑！”
凌漆把血肉模糊的左臂横在猎犬眼前一招，猎犬立即反咬上来。钢齿和白骨剧烈的摩擦撞击，喀嚓声响，臂骨齐肘被咬成碎片，他的整条左前臂只剩下几条血肉模糊的筋肉和他的身体相连。
猎犬咬紧钢牙将头一甩，想要扯下这一团杂碎血肉，而凌漆借力弯下腰来，右手不顾一切地扼向猎犬的后颈。
手掌扼到的地方，恰巧是猎犬身上黑铁甲片和金属面孔之间的接缝。凌漆手心感觉到那些粗糙生硬的毛发和火热跃动的血肉，顺着猎犬甩头的方向，他发疯一样猛力按了下去。
随着这一按，他的整条左前臂都被扯了下来，猎犬的铁下巴也噗通一下砸在地面上，凌漆立刻把全身的重量压了下去。
猎犬趴在地上，一下子居然不能挣脱凌漆的拼死压制，它甩动着铁链尾巴，机械脚爪扑腾腾几下子就在地面上抓挠出四个土坑，灰土和草根乱飞扬起一大片烟尘。
“弟弟快跑！”凌漆再次发出嘶吼，却感觉到背上剧痛袭来，就像是被鞭子猛抽了一下。
力气一下子从他手上消失了，黑铁猎犬猛地又一仰头，凌漆便被掀翻在地。
他仰在地上，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然而，左边断臂戳在地面上，又是直透心肺的疼痛。
一大团黑光扑向眼前，凌漆的胸口感觉到一大片冰凉。
仅仅一瞬，透骨的冰冷就变成了灼热的刺痛，而这灼热也仅仅只有一瞬，仅存的一点点力气消散得干干净净。
他没有力气转动头颈，但在眼角的余光里，他看到莫兰子爵已经下了马，正用两只金灿灿的机械手拎着两个孩子。
一个模糊的声音传来，“啊，这真是一场精彩刺激的狩猎啊。”
然后，凌漆的意识变成了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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