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凌漆望见郁郁寡欢的翼女的同时,李议员公馆大院的大铁门也吱呀呀地打开了。
在李议员的苛刻要求下,他家中的门仆也都需要时刻保持着整洁刻板的仪表,即使再劳累、再忙碌。
今天也是这样,虽然这名老门仆已经整晚没睡了,但是当门铃叮咚响起的时候,他还是对着镜子梳理好端庄的花白头发,又整了整新浆洗制服的衣襟,这才慢吞吞地踱着步子去开门。
李议员公馆的门房有些特别,这间小屋距离院子大门有几十米远。对这个安排,李议员有他自己的解释。“上门拜访我的人无论有多匆忙的事情,都需要先冷静三分钟,多考虑一下。”他曾经这样说。
跟随这样的主人几十年,老门仆自然也老早养成了不紧不慢的性子,他穿过花园甬道的时候,还在仔细地观察旁边植物的生长情况。这边的金盏花似乎已经有几天没有充份浇水,叶子的边缘已经有些枯了,而那边的郁金香似乎也有了轻微的虫害。这种情况已经有几天了,看来最近园丁有失职的嫌疑,如果不是议员老爷最近忙碌没注意到这些,园丁的饭碗恐怕是保不住了。
虽说老门仆和园丁已经共事了十几年,但他并不打算提醒那个越来越迷糊的老伙伴。在议员公馆当仆从可是个衣食无忧的美差,自己的孙子都十八岁了,可还在轧钢厂做着苦力呢。
心里还琢磨着能到哪里筹笔款子给孙子调整一下机械改造的方向,老门仆远远地透过铁门的栅栏向外瞧了瞧。凌晨的空气清冷,公馆门外幽静的林荫道上却是一个行人也没有。
“胡闹的过路野孩子?真是没规矩。”老门仆嘟囔了一句。
天刚蒙蒙亮,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重要的宾客来访。不过,在李议员家中做事可出不得半点差错,出于多年养成的谨慎习惯,老门仆还是走到大门跟前,朝两侧望了一望。
多亏了这一望老门仆这才看到,就在铁门旁边的原石围墙底,李诺公子就懒散地靠在那里。李诺的脸板得死死的,颜色有些发青,似乎有些冷,他紧紧地裹着烟灰色披风,目光呆滞地瞧着眼前的一小片虚空。
“公子回来了!”老门仆急忙开门出来迎接。在这个家里老门仆最尊敬的当然是李议员,可最亲近的还是李诺公子。李公子平时一向很和气也不怎么挑剔,既是对待下人也都很讲究礼仪,老门仆平时经常会多少从他手上得到些赏钱,这也是为什么这份工作如此诱人的原因。
听到铁门的吱呀呀声音,李诺从沉思中一下子惊醒过来。他丝毫不理睬老门仆的殷勤迎接,径直朝门里走去。
刚刚走到花木之间的甬道,李诺却突然回过头,对着紧紧尾随来的老门仆生硬地说,“你被解雇了。”
“少爷?”老门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自问一向谨小慎微没出过什么差错,为什么却突然从一向温和的少爷口中听到这句话。
李诺冷冰冰地瞧着他,就像瞧着一块毫无价值和意义的臭肉,那眼神让老门仆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寒意。
“我不打算让你觉得委屈,所以我破例解释一次。每天经过这条甬道次数最多的人就是你,花木照料不周,你不可能看不到,没有立刻提示园丁并报告管家,就是你的失职。”李诺的声音里不包含任何感情,只是在陈述简单的事实。
“去账房结账的时候,把我的话传开,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不尽责,也不想重复说第二次了。”李诺说。
“冤枉啊!少爷心最善对我们下人最好了了,求求您饶过我这老糊涂吧!”老门仆一把拉住李诺的衣袖,张惶地连声恳求,“我服侍了李家十几年,一直都没出过大差错。再说这次您应该处罚园丁啊,我可不能给那个老混蛋背黑锅啊!”
李诺微微地笑了,他的唇角挂着轻蔑和嘲弄,就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古怪的冷笑话,“你觉得我很善良吗?或者说你觉得我很软弱?”
缓慢但是坚决地将老门仆的手推开,李诺摇了摇头,“我怎样处罚园丁和管家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去收拾行李。”
抛下这最后一句话,李诺加快了脚步。
时间还早,公馆大堂中只有几名正在清洁的女仆,李诺也没理睬她们的问候,径直又去父亲的卧室门口,轻轻地叩响了房门。
李议员此时早已经起床,正在梳整仪容。
“父亲,我回来了。”李诺垂手肃立,恭敬地问候说。
李议员的表情很淡,他打量了一下谦恭的李诺说,“昨天,你不是派人送信来说取消了决斗?怎么现在才回来?”
“到处走走散了散心。”李诺答。
李议员点了点头,“放弃那种毫无意义的性命之争无损贵族的尊严,你能想清楚,这很好。”
“是。”李诺说。
李诺大概猜得到那个神秘的美丽女子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安排,这是为了尽可能消弭这次决斗的影响吧。她告诉自己有办法让雷米尔和凌漆也做得和决斗从没发生过一样,那是一种强大的影响力,李诺不知道她如何才能让凌漆那个野蛮的家伙屈服,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相信她可以做到。
不过,那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子啊,她让李诺从前见过的所有高贵女子和低贱性婢都显得像燃尽了的煤渣一样不值一提。可她又拥有那样不可思议的能力,让人敬畏的能力。
“你买了新的改造套装?”李议员瞧着李诺变了样子的新机械组件又说,态度居然不像平时那样严厉,而是少有的温和,“周转不够的话去账房再提些钱。”
“谢谢父亲。”李诺仍旧顺从地答应着,“等下我就去浮雕工匠那里填上家族的纹章。”
李议员嗯了一声,又继续说,“这几天市财政署的工作放一放也无妨,我跟署长招呼过了,你也该休息几天。”
“今天署里应该有个议案要讨论,我不敢错过机会向前辈们学习。”李诺说。
隐约地感觉到儿子有了些难以捉摸的变化,李议员再次认真地打量着李诺。他不但似乎放弃了前两天那样的狂躁逆反,而且和之前的一味天真幼稚也有不同。这种变化究竟是什么,李议员一下子还分辨不出,可它给人的感觉还不错。
也许这种变化和取消了的决斗有关。李议员见过了之前决斗双方的执拗和强硬,如今能有这种结果,雷米尔应该在里面起了很大的作用,李议员暗暗猜测。
他对那名商人的印象很好,感觉上,那人既精通礼仪冷静克制,又极具理智善辩利害。如果这次决斗的取消真的是出于雷米尔的影响,他选择了做自己的朋友而不是敌人,他应当值得酬佣,更会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按你自己的打算去做吧。”李议员说。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问道,“你对那个雷米尔有什么评价?”
雷米尔的优雅礼仪和处事分寸曾给李诺留下极深刻的印象,所以仅仅有短短的两次接触李诺就信任他做自己的决斗证人。不过,在意识到雷米尔和那名神秘的美妙女子之间一定有着某种极深关联之后,李诺却莫名其妙地对雷米尔厌恶起来。
只不过,父亲如此关注雷米尔一定有他的理由,而且,这是父亲破天荒的一次征求自己意见。
李诺字斟句酌地回答说,“故作神秘,城府很深。”略略思索,他又继续说,“不谋小利。”
李议员赞赏地点着头说,“不谋小利,你也和我的看法相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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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请假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