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耽搁了一会,不过还好没错过约定的时间。”
合金心脏仍旧在将滚烫的鲜血送到他身体的每一条血管,但凌漆语气平淡至极,就好像他的险些迟到仅仅是因为出门前花了太多的时间选择合适的礼服。
打量了一下凌漆浑身的血渍和残缺扭曲的机械手,雷米尔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既然约定决斗的双方都已经按时到场,那么我就要履行李诺公子决斗证人的职责了。”
转向齐休,雷米尔继续说道,“秉承公平决斗的原则,有些事项我需要向贵方说明。”
“双方事先已有约定,这次决斗的武器是使用拳头。李诺公子的改装手臂已经从日用型更换为战斗型,请问对方的证人是否对此抱有异议?”
还不等证人齐休表态,凌漆就抢着飞快地回答,“没有异议。”
“我有异议。”突然,李诺从矿渣小丘跳了下来。
带着几分矜持的傲气,他微昂着头,扯开身上裹着的斗篷,露出内穿的紧身马甲和两条亮闪闪的手臂。
“我认为凌漆先生目前的状态不适合决斗。在做出草率的决定之前,他应该了解他对手的真正实力。”李诺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他漂亮的棕色卷发看起来潮潮的,像是汗水浸透,又像是被夜晚的雾气打湿。
停顿了一下,李诺又挺了挺胸,“不公平的决斗,是对贵族尊严的羞辱。”
“不必了。”凌漆还是用着那种冷漠的声调,飞快而坚决地回答说,“除非,你是害怕了。”
从前的种种都是李诺的借口。而现在这句话,才真的让他感到是在被羞辱了。
绯红的血色,突然飞快地涌上了李诺的面孔,他死死地盯住凌漆的眼睛,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
虽然已经有过许多次对话和冲突,但在从前几次,李诺或者是在故意寻找借口制造冲突,或者是沉浸在自己的心灵冲突中不能自拔。
直到现在,李诺才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凌漆。当做一个真正的对手。
在他眼前的这个浑身乡野气的少年,面孔黝黑,看起来并不壮硕,他的机械改造也仅限于一条手臂,形象完全是李诺从前不屑于正眼瞧一下的下等平民。而且,看起来凌漆刚刚有过一场战斗,机械手受损,头上也负了伤。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少年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显露过半点退缩,他浑身浴血,杀气腾腾,他眼睛中透射出冰冷的光芒。
“真羡慕啊,他好像完全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李诺凛然地在心里想。
“我想你知道,决斗中你和我都可能死掉。”李诺说。
“嗯。”凌漆皱起了眉,对这种无休止的对话,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还不开始吗?”
远远地,又有一声拉长的汽笛声从火车站方向传来。透过潮湿厚重的浓雾,这汽笛声显得格外沉闷。透过越来越浓厚的雾气,废钢厂中的残垣断壁幻化成的憧憧兽影作势欲扑。
李诺感觉自己的胸口开始变得有些发紧,就像是被压上了重物。
在今天之前,李诺仅仅在训练场上进行过拳击和击剑训练,他所有的战斗经验仅仅是戴着护具和训练师点到为止的切磋。而凌漆冷冰冰的眼神望过来,就像是在瞧着一个死人。
李诺的小腿情不自禁地一软,他急忙深深呼吸,竭力镇定有些慌乱的心神。
笑话,真正的贵族是不会感到恐惧的。
他刚刚这样一闪念,就觉得这个念头才真的是可笑到了极点。真正的贵族只是个虚幻的名词,在这肮脏丑陋的世界上根本不存在!
“好吧,我们开始!”紧随着心中一阵猛烈的抽搐,李诺的嘴角也牵扯出一丝略略疯狂的笑。
齐休在荒草丛中草草划出了一个大圈子,算作决斗的场地。
自从离开小酒馆,齐休就重新变得沉默寡言了。不过,这种沉默和从前作为雷米尔随身仆从时候的沉默又有所不同。那时,他的沉默是为了低调,而现在,他则是仍旧沉浸在对凌漆的惊心之中。
在他效力的那个组织之中,齐休也有怪鬼齐的绰号,几十年的打拼下来,他也曾多次亲身经历血海般的鏖战和杀戮。但是,今天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从来没见过在一个少年身上会有这样血腥而暴戾的煞气。
视敌如狗,视血肉如草木的煞气。
在锈齿轮小酒馆里的那场战斗令他过目难忘,而从小酒馆到废钢厂的途中,他虽然一直坐在前面的驾驶座上赶车,但却始终感觉脊背上透过来丝丝的冰冷寒意。
“李诺先生没有私藏约定外的武器。”按照正规决斗的程序,检查过李诺的身上后,齐休对凌漆说。
凌漆的眼中遍布血红,他牢牢地盯着正在活动关节的李诺,随口嗯了一声。
“也许你应该注意……”齐休的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没必要提醒凌漆说李诺更换的战斗型手臂功率很大,瞧他的样子,那只会是一条被完全无视的信息。
这个血淋淋的恶鬼,那怎么会和在雷米尔公馆里的那个牛一样贪吃的乡下小子是同一个人?
此时,雷米尔是作为李诺的决斗证人。对凌漆的浑身血污和残破机械手,她似乎都视而不见。反而,她的注意力始终都在李诺身上,专注地观察着他的每个举动、每个表情。
同样认真细致地检查过凌漆是否暗藏武器,雷米尔对李诺点了点头,示意决斗可以开始了。
看了一眼正严肃地摆出标准拳击预备式动作的李诺,凌漆随随便便地跨入了圈子。
没有人知道,刚才离开锈齿轮酒馆,他已经在马车车厢里经历了一次短暂的昏厥。
合金心脏带来的肉体潜能激发是有代价的,经过那种亢奋,他的体力也会被迅速耗尽。只要精神稍微放松一点,合金心脏跳动的速度就会回归正常,而他,便会陷入短暂的昏厥。
幸好,在马车到达废钢厂之前,凌漆恢复了清醒。
现在,凌漆已经再次让合金心脏兴奋地跳动起来了,肉体的亢奋力量仍在,但与之伴随的还有强烈无比的酸痛。
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凌漆的指尖掠过荒凉的长草,下意识地捻下几粒草籽。
这里的草籽比荒郊外的干瘪,味道中也夹杂着铁锈的腥甜。
半秒钟的视线模糊,但凌漆只是微微的一顿,便大踏步地迎向李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