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做屋来玉为楼,
翩翩巨贾财货稠。
一旨王命家财散,
莫愁湖中尽忧愁。
沈万三这个传奇式的江南第一富豪,就栽在他喜欢炫耀自己的财富上了。他在生意场上一直是春风得意,但最终逃不过明太祖朱元璋的手掌心。排除政治上复杂的因素,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太张扬太喜欢露富的性格,一个商贾小民却叫嚣着与皇帝对半建造城墙,甚至跑到皇宫,掏钱要求为百万大军犒饷。他的这一系列举动,肯定使出身贫寒、曾饱受世态炎凉的朱元璋感受到一种咄咄逼人的压力与内心深深的不平衡,以至于惹得朱皇龙颜大怒,“欲诛之为快”。应该说,沈万三致富刚开始还是相当俭约、不尚奢华的,这可从他的家居陈列的简单中看出。杨循吉的《苏谈》中道:“沈万三家在周庄,破屋犹存,亦不甚宏壮,殆中产人家制耳”。那么究竟沈万三何时改变又因何改变呢?这就要从元末张士诚蜗居一方,当起了“苏州王”时谈起了。沈万三与张士诚建立了特殊的权势与财富的联姻关系后,他利用这种关系,通过海外贸易,获取了巨额利润,迅速暴富成为“元季第一富户”。此后他深深地体会到,一个商人不但要善于聚敛财富更要擅长“挥霍”财富,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有许多权贵主动来巴结你、主动要求保护你,一旦达成了一种特殊的官商合作关系,双方各取所需。也只有如此,才会更迅速地聚敛起更大的财富,这是沈万三同张士诚交往后得出的一个结论。于是,他才开始变得一掷千金。
都说沈万三富,那么他到底富到何种程度?我们先从沈万三的家产说起。当时沈万三住在昆山周庄乡的东庄、银子浜一带。周庄是水的世界。古镇四面环水,犹如浮在水上的一朵睡莲。河道形成“井”字形,水上交通十分发达。在明朝,通过水路漂洋过海已是十分普遍的事了。因此沈万三当年就是利用了身边便利的地理优势,从水路上贩卖乌煤、米粮到海外,在南洋运销丝绸、陶瓷器,发了大财成了天下首富。听老一辈人说他家有田产三千顷,宅院占地面积惊人。当时沈万三在周庄营建住宅,后来又由周庄迁到银子浜,造起了西花园和银库,还在周庄建了一座占地1300亩的大型仓库,以备囤积粮食而用。沈万三在修筑城墙后,还修筑了廊庑1654楹、酒楼4座,可见他所耗费的钱财不计其数。今天南京的玄武湖公园,便是他当年的后花园旧址。沈万三家中的宝物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玩,可是沈万三却一点都不稀罕,常常把别人视为宝贝的古玩拿来作饮食器皿或客厅摆设用。有史书记载了这样一个情景:
洪武二十三年,莫礼过访之,见其家屏去金银器皿,以刻丝作铺筵,设紫定器十二桌,每桌置羊脂玉二枚,长尺余,阔寸许,中有沟道,所以置著,恐箸污刻丝故也。行酒用白玛瑙盘,盘有斑纹,乃紫葡萄一枚,五猿采之,谓之“五猿争果”。盏则赤玛瑙,有缠丝二物,光彩烂然,天然至宝。明日,其赘婿顾学文设宣和定器十二桌,每汤一套,酒七行,每行易一宝杯……
沈万三宅中所藏有玛瑙酒壶,其质通明,类水晶,中有葡萄一枚,如墨点,因号“月下葡萄”。籍没后为吴江某甲所得,以赠吏梅元衡。元衡死,其物不知所在。天启年间,邑人李铭教童子为业。一夕于市中,见沟渠有光,私识之,诘旦往发,获此壶。有刘姓者曰,若持此献镇守张太监,可得全嘉兴一郡盐钞。李遂与之,夤缘果获所图。计利三千金,刘分其三分之一……
从以上两段记载都可以看出,沈家的玛瑙酒盘、玛瑙酒盏、玛瑙酒壶均为天然珍品,人间至宝,其价值无法估量。所以就连见过大世面的朝廷重臣莫礼也为之炫目动容、叹为观止。尤其是他那把质地通明如水晶,有墨一点,称为月下葡萄的玛瑙酒壶。竟有换取“嘉兴一郡盐钞”的价值,其贵重程度可想而知。再看看沈万三暴富后建造的豪华宅第,布置之精细、物品之精美、器皿之考究、宴食之丰盛,令人惊叹不已。孔迩在《云蕉馆纪谈》中对此作了生动的描绘:
山既富,衣服器具,拟于王者。后园筑垣周围七百二十步。垣上起三层,外层高六尺,中层高三尺,内层再高三尺,阔并六尺,垣上植四时艳冶之花,春则丽春、玉簪,夏则山矾、石菊,秋则芙蓉、水仙,冬则香兰、金盏。每及时花开,远望之如锦,号曰“绣垃”。垣十步一亭,亭以美石香木为之。花开则饰以彩帛,悬以珍珠。山携杯挟妓游观于上,周旋递饮,乐以终日,时人谓之“磨饮”。
垣外以竹为屏障,下有田亩十顷,凿渠引水,种秫以供酒需。垣内起看墙,高出里垣之上。以粉涂之,绘珍禽奇兽之状,杂隐于花间。墙之里四面垒石为山,内为池,山莳花卉,池养金鱼;池内起四通八达之楼,面山瞰鱼。四面削石为桥,飞青染绿,俨若仙区,胜境镂形,飞檐接翼,制造精巧。
楼之内,又一楼居中,号曰“宝诲”。诸珍异皆在焉。山闲,居则必处以自娱。楼之下为温室,中置一床,制度不与凡等。前为秉烛轩,取“何不秉烛游”之意也。轩之外皆宝石栏杆,中设销金九朵云帐,四角悬琉璃灯。后置百谐桌,义取“百年偕老”也。前可容歌姬舞女十数。轩后两落有桥,东曰“日升”,西曰:“金明”,所以通洞房者。
桥之中为“青箱”,乃置衣之处。夹两桥而长,与前后齐者为“翼寝”,妄婢之所居也。后正寝曰“春宵涧”,取“春宵一刻值千金”之义,以貂鼠为褥,蜀锦为衾,毳绡为帐,用极一时之奢侈……太祖以兵围其家,尽抄捣之,家财入官……以床施周普寺为观,音床,沈香胚,象牙格,八宝栏,又金留殿十三只。床乃万三妻所用者,皆制极精巧。
沈氏家族的日常花费也是极其惊人的,单举酿酒量为例,沈家“有田数十顷凿渠引水以供酒需”,“又光禄寺有铁犁木酒榨,如用米二十石,榨之可汁百瓮,……没入者”。酿酒用水如此之大,榨酒多达百瓮,可见沈家客人之多、家宴之频繁了。
沈万三的日常开支更是大得出奇。据说他出手向来就很慷慨大方。史书记载苏州有一名士王行“授徒齐门,名士咸与交”,沈万三专门延请王行为塾师,来到周庄。为此还专门出资在周庄镇东的银子浜新建了一所学馆,王行教书教得好,文章也写得好,沈万三给他的报酬是“每一文成,酬白金镒计”。黄金一镒在当时为20两或24两,这样的酬劳是很可观的。沈万三懂得并重视知识的作用,更希望子女们都能多学点知识,成为有很高学问的人,以后能够与外国商人周旋,继承自己开拓的家业,使沈家商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然而,这样丰厚的薪金待遇却把王行吓跑了。他认为沈万三如此炫耀财富,早晚会因此遭致大祸,所以不想与之为伍,受其牵连。
沈万三暴富后,还喜欢故作风雅,结交文士名豪,收藏名家字画。《坚瓠集》称“吴中沈万三藏古今书画无算”。他常常在自己豪华的家里宴请达官贵人,除了山珍海味和醇酒美人外,还拥有三班女乐。杯觥交错之余,女乐们尽情表演音乐歌舞以欢娱嘉宾。她们既是歌妓,也是乐师,演奏的大都是沈万三与他的朋友们最爱听的昆曲音乐。观看的人们济济一堂。仅为华屋担任守卫、打更巡逻的更夫等,就多达六十几人,每晚还供应点心酒肴,一个晚上要吃掉10瓮酒和30盘红烧蹄膀。这一切都表现了沈万三希望跻身上流社会的强烈愿望。
由于富有,沈万三的私生活也极其豪奢。据说他共娶了13房妻妾,还在外嫖狎名妓,并不惜为纵情声乐一掷千金。“沈万三尝狎名妓,馈以鞍马四匹,四时金衣各一袭,金玉首饰皆奇品也。”沈万三除了在青楼妓院与欢场女子逢场作戏、纠缠不清外,他在家里的情感生活也是千姿百态,据说他最宠爱的妻妾有两个:一个叫丽娘,另一个叫九娘。
万三有妻十三,尤爱者曰丽娘。三尝与之看花后楼,至探香亭旁,有一古梅,白萼鲜美,馥郁充斥,娘因脱所著金翡衫加于树头,曰:香则有余,但少兹艳色……未几,娘亡,后人有月夜见梅底走一美人,着金翡衫,时皆谓丽娘精魂也。三思之甚,或夜宿梅下,或日祷梅间,又作“恩锁台”于冢上,置“离思碑”其中。有曰:“红脂尘化,万态俱空,玉骨土融,百形皆幻。构聿见其恩牵,树碑由于情结。”
沈万三对丽娘的情感可谓是情真意切。丽娘病逝后,十三个妻妾中的第九妾,人称九娘的,成为沈万三极为宠爱的一个。这位九娘聪明伶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而且她善解人意,心肠极好,因此颇有人缘。这位九娘见识过人,在沈万三筑金陵城墙、为朱元璋百万大军犒饷时,曾多次予以劝阻,可惜沈万三没有听从这位贤内助的忠言。由于“万三豪奢无度,九娘知其将败,请居别墅,万三许之,乃筑楼于盛泽镇之楼下,究心绘事,所画水仙翩翩”。这座别墅就在离周庄不远的吴江盛泽镇西南隅,造得精妙绝伦,宛若天上的月宫,人称“九娘楼”、“妆楼”。沈万三不但是盛泽最大的丝绸贸易业主,也是盛泽最大的房地产业主,建造了南胜坊、北胜坊,促进了盛泽丝绸市场的形成与发展。沈万三常居盛泽,一者为了生意,二者也为了这位爱妾九娘。后来沈万三遭祸被流放云南边陲后,九娘便郁郁寡欢,在凄苦中病殁。沈云《盛湖杂录》称她死后,葬中山桥东堍,坟上自生水仙花,去之复生,名“九娘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