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桃源虽好难避秦1
到婺源已经是下午6点半了。
莫南拖着疲惫的身体冲了个潦草的热水澡，正在擦头发，然后听见有人敲门。不用猜也知道是王磊。莫南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王磊一身崭新的旅行装，笑嘻嘻地踏了进来：“走吧，一起去看油菜花。”
“太晚了吧？”莫南想也没想便说道。
“这样才别有一番风味嘛！”王磊笑得越发开心了，“你总不会告诉我你是专门来拍照的吧？只要不为了拍照，早去晚去应该没多少分别吧，夜里还越发能闻见花香。”
莫南无奈，只得胡乱吹了吹头发，又从包里翻外套，婺源之行原本不在计划之内，所以包里带的衣服十分有限，莫南翻了半天也只找到了一件夹克。王磊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看她慌张，末了嘿嘿一笑：“天哪莫南，你这个女生也太不婉约了，包里居然连一件有女人味儿的衣服都没有。”
莫南心情不好，懒得跟他理论，只管披衣服出门，王磊耸耸肩，笑着跟了出来。
由于时间仓促，又逢节假日，饶是王磊舍得花钱，也只租到了一辆破烂吉普，一路车轮轰鸣，尾巴冒烟，万分拉风地开着去了乡村，驶进宁静安详的村头时，连王磊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声说：“早知道这么安静，我就走路来了。”
空气湿润、清新，还流荡着一种说不出的香气。两个人早早把车仍在空地上，徒步在乡间穿行，小桥流水，古道绿萝，灰瓦屋顶上飘出袅袅炊烟，伞一样的大樟树环抱着粉白的院墙，莫南几乎忘记了北京的烦躁生活。
有一刹那，她模糊的想到，为什么不在这样美丽安详的地方生活呢？尘世间那么多烦恼，只有这里才是乐土。
王磊默默地站在她身后。虽然抽出了一支雪茄，但是并没有点燃。
暮色温温柔柔地在时断时续的乡音间弥漫。莫南极力眺望远处的小山，刚来时还能看见昏黄的油菜花影子，此时已经成了一片徐福的黑色，唯有不时被风吹送而至的香气提醒她那就是此来的目的。
“去吗？”王磊猜到了她的心思。
莫南点点头，两人肩并着肩，慢慢地向山的方向走去。
似乎很近，然而总也触不到矮矮的山脚。莫南觉得额头开始冒汗，王磊笑了：“你好像很缺乏锻炼，才这么一会儿就大喘气儿。”
莫南叹道：“岂止是缺乏，根本就是没练过。说起来都不好意思，像这种长途旅游我好像是生平第三次吧。”
“哦？那第一次第二次是去哪儿？”
“第一次是小时候，父母带着去承德……”
王磊带着笑打断她：“承德也算长途？顶多比京郊远一丁点吧！”
说的莫南也笑了：“对我来说算是长途吧，京城长大的孩子，又懒，又不爱动，工作以后也没什么出差机会，所以出门的次数少得可怜。”
“这话说的，我看跟在那儿长大没关系吧，根本就是你懒，像我吧，中学的时候就把国内跑了大半了。”
“我不行，幼儿园一直到大学都在北京耗着，再没有比我更不爱挪窝的人了。”莫南笑着说。
“那你怎么会答应跟我来婺源？”
莫南顿时语塞。
好在王磊也不再问，两人默默走了一阵子，看看到了山脚下，“还上去吗？”王磊问道。
“不知道。恰好接到你的电话，恰好我心情不好，恰好我很有改变生活的欲望——大概就是这样吧。”莫南答非所问。
黑暗中王磊的眼睛熠熠闪光：“是么？不过我觉得认识我以后你才开始有改变生活的欲望。”
他的气息中带着令人不安的危险元素，莫南不由自主退后了一步，别转头看不远处零星的灯火。
王磊又笑了：“走吧，上去逛逛，累了就回去。”他从小背包里取出饮料和食物，扔给莫南一半，率先沿着小道向上爬。
莫南觉得今天的自己真是离经叛道到了极点。先是和李天辉吵架离家出走，然后接到王磊的电话，他只不过问了句还想不想去婺源，她就答了句那就走吧，而他居然答应了，如今，她在夜里爬山看黑成一片的油菜花，身边还伴着一个算不上熟悉的男人。
刚刚被抛在身后的生活源源不断涌了回来。莫南叹口气，醒悟到旅行毕竟只是暂时的调节，人终归要回到原有的生活圈子，面对现实。
王磊很知趣地坐了下来，靠着梯田的田埂，惬意地呼吸着山间的空气。“你看，这里也不是世外桃源，白天那些游客丢下了多少垃圾。”他指着脚边的饮料盒，“这又证明了一个道理，做什么都得付出代价，表面上看着只是把好风景拿来换钱，事实上改变的不仅是经济，更多的是固有的生活方式和传统，而且当你意识到这种改变的时候，往往会发现结果并不是你想要的。”他在昏暗中面目模糊地笑，“这样说似乎有些悲观，人们常说树挪死人挪活，更多时候改变带来的应该是新生，你说对吗？”
莫南有些疑心他是在说她，而改变两个字有什么具体含义？她不想往深里想，只装作恍惚，仿佛没听见。
王磊一声轻笑，掏出雪茄，然后犹豫了一下又放回去，自嘲地笑了一声：“破坏油菜花的天然香气似乎有些不合适。”
两人就这样坐在夜色的黑影子里，静静地一言不发待了十来分钟，不知道是夜的缘故还是穿的的确不多，莫南觉得身上心上一阵阵冷飕飕的，终于忍不住起身说：“走吧。”
“向上？向下？”王磊不动声色地问。
莫南抬头，山坡的影子在昏黑色调中越发不真实，不像是石砌泥堆的产物，倒像是电脑上拿喷桶晕染出来的一大片影子。细风过处点染着菜花的浓郁香气，无端使她想起了人间烟火这个词。
向下望，那里倒真的是人间烟火。山屋、小桥、流水、人家，亲切中带着生活的逼仄、烦扰，恰似在脑海中闪烁不停的、无法置之不理的烦恼人生。
莫南叹口气：“我不知道。”
“那就听天由命吧。”王磊随手撮起一把泥块，“你数数，单数向上，偶数向下。”
莫南接过来摊在手心一颗一颗数，六颗，她沉吟着说：“可我不想回去。”
“那就不回去，向上走。”黑暗中王磊咧嘴一笑，牙齿泛出的微弱白色。
莫南不由得也笑了：“那还瞎数什么！粘了一手灰。”
“骗骗老天骗骗自己喽，偶尔任性一把嘛！”
莫名其妙一阵轻松。骗骗自己，大约真是无伤大雅吧，无法抽离混乱的生活，就暂时麻醉自己，在桃源仙境中疯狂一回吧！
莫南轻快地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朝着黑魆魆的山路走去，黑暗中的香气越发馥郁，身后的男人嘴角衔着云淡风轻的笑容，轻松地跟了上来。
夜色渐行渐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