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几天,莫南以为自己想明白了,无非就是工作嘛,自己虽然敬业,但也不至于到为工作牺牲一切的程度,干这份自己并不很热爱的工作充其量只能算是谋生,所以,没必要为了什么聘任啊打分啊之类的狗血事情烦闷。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只要一看见于信,或者听见聘任这个字眼,演讲会上的情形就会自动在眼前回放,让她又郁闷又憋气——偏偏最近的主题工作就是年轻教工的重新聘任,所以莫南经常性地处于郁闷、憋气的状态。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习惯性地催眠自己:没关系,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生气。因为这个催眠术大部分时间是失灵的,所以莫南费尽心力为自己找到了另一个排解办法:疯狂搜房。
被她在记事本上记下的楼盘还是相当多的,但是打电话一问,几乎没有一个报价与网上一致的,最离谱的一家网上报价一万三,打过去一问居然是两万二,莫南气呼呼地问接电话的姑娘:“那你们在网上登的岂不是虚假消息吗?”
那小姑娘不亢不卑地回答:“怎么是假消息呢,女士你看看日期,那个价钱是刚开盘的价钱,都快一年了能不涨吗?白菜都涨了一倍了呢,今年有什么不涨价呢。”
如果那小姑娘是熟人,莫南也许就会开玩笑地回答“工资呀,工资可是一分钱没涨”,可如今她是开发商的一份子,万恶的黑心商人,导致她买不起房的罪魁祸首之一,莫南可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她以标准的维权姿态继续争辩:“那你们为什么不把网上的价钱更改一下呢?这么多人都是看了你们的网上报价才关注你们的楼盘的,谁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小姑娘笑嘻嘻地说:“好,我跟经理反应一下,争取尽快更改,非常感谢您的来电。”居然就那么给挂了。
莫南握着话筒愣了半天,最后只能骂了句奸商了事。
当这种毫无结果的搜房工作进行了将近两个星期后,莫南觉得自己快疯了,满世界都是房子,唯有自己一座也买不起。
她在绝望之中在中介那里登记了个人信息,从此迈入另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登记信息的第二天,莫南一上午接了十七个电话,还不包括她去厕所时没接到的几个,一般来说中介电话的内容大致相同,不外乎以下流程:是莫小姐吗?你在我们公司登记了信息,现在有一处挺合适的房子,你有时间过来看看吗?价钱还有商量的余地,要不你过来面谈吧?哦,中介费呀,按百分比收呀,跟你最终选择的房子总价有关,现在还没法给你确切的数字。
最初莫南还很认真地问问在什么地段,哪一年的房,能不能用公积金贷款,朝向怎么样,几层,后来她一琢磨,明明只在一个中介那儿登记了信息,可是今天接的电话至少是五个不同的中介公司打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莫南禁不住问对方从哪里得到她的个人信息的,对方很坦然地回答他们与另一家中介的求购信息是共享的,莫南恍然大悟。
眼看手机颇有被打爆的危险,莫南只得给中介公司打电话,声嘶力竭地谴责他们这种不打招呼就公开私人信息的行为,并声称如果再有骚扰电话就投诉他们,中介在电话的另一头轻描淡写地说:“那这样吧莫小姐,你把我们公司的电话记下来,看见是这个号码就接,不是就不接你看行吗?至于你的个人信息,我们是严格按照公司规定在内网公布的,未经本人允许绝对不会透露出去,那些骚扰你的中介肯定不是从我们公司得到的信息,你再想想有没有在别的中介那里留过你的个人信息?”
莫南无语,这种狗血的事情上哪儿求证?也只好中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只是这么一闹,又等于在全系面前上演了一遍搜房大戏,果然就见姚媛眨着小眼睛笑眯眯地说:“要买了?下定决心了?不等学校分了?那得多贵呀!你准备在哪儿买?买多少钱的?最近房价挺高呀,哎呀莫南,看不出你才上了几年班攒的钱都够买房了?是不是你男朋友挺有钱的?”
莫南被她一波接着一波毫无喘息的发问搅得头晕脑胀,答了第一个忘了第二个,好在姚媛也只是满足一下发问的瘾,并没打算认真听她回答,莫南好容易把她搪塞过去,杨林燕又跟着凑热闹:“真准备买呀?不是说国家要控制房价吗?再等等吧,没准儿还能再降点?”
不说降价还好,一说降价莫南连吐血的心都有了。年前房价的确有些松动,莫南欣喜若狂,天天抱着电视看财经新闻,听经济学家们轮番忽悠房价拐点。李天辉那时候相中了一套五十平的小公寓,挨着西三环边,开盘两万二,原本挺符合他们的要求,莫南却因为轻信了关于房价即将下调的预言,以战略家的口吻告诉李天辉“不宜入市,保持观望”,李天辉倒是听话,果然保持观望了,哪想到两万二刚刚降到两万一千八,莫南还正在欢庆自己的战略眼光,一个春节过完,房价瞬间变成了两万三千二。
好脾气的李天辉虽然没说什么,但莫南想起此事每每恨不能揪出那帮经济学家,问问他们是不是忽悠大学调教出来的。如今见杨林燕也上了当,莫南悔恨的连幽默感都跳出来了:“曾经有一套便宜的房子摆在我面前,可是我误信了房价要跌的谣言,没有好好珍惜,直到涨价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杨林燕放声大笑,顺手又把一个文件递过来:“职称申请表,刚刚高秀云让捎给你的,说你工作就快满四年了,可以申请评中级职称。”
莫南拿着申请表,一时间感慨万千。已经四年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初毕业时是个多么意气风发的小姑娘啊,一心期待着挣大钱做大事,谁想到在这个几乎一成不变的地方一待就是四年。四年,送走了多少志得意满的毕业生,又迎来多少怀揣梦想的小孩儿,唯有自己,铁打般待在学生办这尺寸大的地方一动不动,毫无变化——说毫无变化也不对,老温在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工作的价值被认可,如今连这点安慰也没有了,她莫南简直就是多余的一个,论说话比不上于信,论眼力劲儿比不上张岩,留在这里,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莫南感到沮丧的情绪渐渐又要弥散开了,赶紧深吸一口气,把申请表摊开,一笔一划认真填写起来,年龄、入职时间、职称、岗位、工作职责……写字的同时,感觉上班几年来的情形在眼前一一闪过,正沉浸在回忆中恍惚,忽然程星河探头叫了声:“安主任让通知一下,十分钟后开会。”
又开会?最近开的会也太多了吧!莫南不情愿地掏出笔记本,程星河倚着门叹气:“唉,这次会议轮到我记录了,据说还要写会议纪要,真是的。”
要写会议纪要?没有重要的事情一般是不用写会议纪要的,看来这次是大事,可是,能有什么大事呢,数来数去不就一个职工聘任吗,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