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婆婆吃惊又质疑的表情倒在莫南意料之中，正准备一五一十细说困难，婆婆已经抢先开口了：“天伢子一个月都挣好几千块哪，还能买不起个房子吗？天伢子都说了没事么，你念念叨叨怎么就没个完了嘛！”
莫南忍着气回答：“阿姨，你晓得北京的房子现在什么价钱吗？”
公公不满地说道：“天伢子既然说买就买嘛，你总插在中间搅合什么？女娃子要听当家的话，你别吱声，让天伢子说！”
李天辉左右为难。一边是拉着他手恳求他说实话的女朋友，一边是年老多病对他充满期待的父母，如果说了实话，父母还舍得看病吗？还肯收下他每年带回来的年终奖吗？
李天辉选择让父母宽心。他向莫南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说话，然后笑呵呵地对父亲说：“莫南跟你们说着玩呢，哪儿能买不起，我这么高的工资还买不起那北京的房子卖给谁去！你们就等着住新房吧！”
莫南吃了一惊，虽然明知道他会隐瞒，但也不能说的如此轻松呀，这样一来公公婆婆岂不是更加以为在北京买房不费吹灰之力？她忍不住又说：“咱们那点工资够买什么，别说大房子了，连六十平的小公寓都不敢考虑，还尽是在四环以外转悠……”
话未说完公公黑着脸打断：“你老说买不起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让我们老两口过去住？”
李天辉慌忙替莫南解释：“爸妈你们别多想，最近确实房价涨得比较快，莫南她爱瞎操心，老是为这事发愁，其实根本没什么，过完年我们就买房，买个大的先接你们来住一年。”
李天辉说完当着家人的面亲昵地搂了一下莫南，笑嘻嘻地说：“别愁了，肯定买得起。”莫南看出他这一搂里明显的维护之情和恳求她装糊涂的意味，尽管觉得十分不妥，也只能挤出笑容点点头。
公公将信将疑：“我就说嘛，你挣那老些钱怎么能买不起房子！”
婆婆却对莫南的话耿耿于怀，只管追问：“你倒是说给我听听北京房子到底有多贵？你俩人挣工资，天伢子单位上发那老些钱，都不够你买个房子的？你说什么六十平都买不起，那是好大的房子？比咱家的院子还大吗？”
莫南本想打个马虎眼混过去，见她问的认真，又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便避重就轻答道：“六十平有厢房那么大吧。”
“你说啥？”婆婆的声音瞬间抬高了九十度，“就那么点地方？够谁住的！我们去了住哪儿？你妹子去北京了怎么办？她一个女娃娃，总不能到外头住店吧！”婆婆板着脸转向李天辉，“你就准备让我们住这么大的房子？”
李天辉用责备的眼神地看了莫南一眼，赶紧哄母亲：“哪能呢，至少买三个卧室的，你们去了肯定够住。”
婆婆胜利地对莫南笑，同时教导儿子：“男人家做事得有主心骨，别听旁人瞎说！”
莫南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和平，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道：“那好，李天辉，咱们买个四居室吧，上回看的那个楼盘四居室是多少钱来着？二百八十万还是二百七十万？等咱们回去就买，春节里头买房说不定还有优惠呢！”
公公婆婆同时瞪大了眼睛：“二百……万？二百万？你瞎说的吧！”
李天辉有点沉不住气了，嗔怪地对着莫南说：“无缘无故你说这种话干什么！买不买房咱们再商量，好好过个年吧你非要弄得大家不痛快！”
在莫南和李天辉相处的几年里，这算是他说的比较重的话了。莫南的眼泪一下子便噙在了眼里，吴敏的话仿佛在耳边盘旋“你看吧，如果你跟他家起了矛盾，他肯定不会向着你”。
公公婆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珠炮似地发问：“北京的房子真有那么贵？两百多万那得是多大的房？你攒了多少钱？你们单位不给发房子啊？电视上不是说北京那边有挺便宜的房子叫什么经济房吗？”
李天辉硬着头皮答道：“差不多这么贵吧，经济适用房便宜是便宜，但是我们不符合申请条件没法买。”
婆婆还在纠缠着为什么不能买经济适用房的细节，小姑子怯生生地插嘴说：“我想起来了，上回报纸上说北京的房子要两万多一平米。”
公公倒抽一口凉气，沉着脸说：“不就是个房子嘛，怎么能这么贵！伢儿啊，照这么算你上一辈子班也不够买个大房子的？那还说什么让我跟你妈过去住的！唉，唉，唉！”
连叹三口气后公公不再说话，抖抖嗦嗦从棉衣里面掏出一个破旧的纸烟盒，从破损程度看来已经珍藏了有一段日子了，公公伸手摸出一根纸烟，点上了慢慢吸着，烟头的红光一明一灭，照的他的脸阴晴不定。
莫南不敢吭声。她原本也就是委屈的憋不住，所以才说了实话，没想到公公居然如此消沉。李天辉几次张口都没说出一个字来，看样子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
婆婆突然抬头说：“你不是北京人吗？你家有房吧？”
莫南看见她眼睛中希望的光芒，迟疑着不敢说家在郊区，公公断然开口道：“瞎说什么，咱天伢子又不是倒插门！”
本山大叔带来的片刻欢乐被严峻的住房问题挤得荡然无存。许久，李天辉字斟句酌地说：“爸，妈，你们二老不用担心，我和莫南有点储蓄，还应付得来，房子嘛大的肯定有困难，买个差不多的两居室还行，你们二老想去尽管去，肯定有你们住的地方，说实话，北京房价是高了点，可是那么多人工资还没我高呢不也都买了房吗？艰难是免不了的，可也没到买不起的份儿上，真的，你们不用担心，结婚前肯定能买到房子！”
李天辉说话的时候眼睛刻意不看莫南，原本紧握着她的手也松开了，莫南知道他还在怪自己，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懊悔让李家老两口为儿子担忧，但又觉得说实话是理所应当的，难道一味告诉他们买房多么轻松然后让老两口看着他们蜗牛壳一样的小房子猜测是不是儿媳有心拒绝他们？
可是当她看见老两口万般失望的神色，不禁又自责自己的做法太过自私，早知道就顺着李天辉的意思哄哄他们算了，至于将来，就到将来再发愁吧。
电视里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刻，婆婆有些仓促、做作地大声笑了，一边拉扯公公和儿子，要他们也笑，否则新年运气不好。公公和李天辉都笑了，可是莫南看得出李天辉并不开心。
一家人就这么枯坐在黑暗的大厅里，直到晚会彻底结束。小姑子悄悄先走了，公公一言不发地抽着烟，婆婆耷拉着脸，一会儿看看儿子，一会儿看看丈夫，一会儿又盯着莫南。
莫南心里难受极了。没想到头一次到婆家过年竟会出现这种局面。
最后李天辉无精打采地说：“爸妈，太晚了，年也熬过了，睡吧，明天又要早起。”
公公头也不抬地说：“你们先睡，我再坐会儿。”
莫南将走时怯怯地摇李天辉的手，李天辉冷漠地回过头来看她，问：“干什么？”
莫南低声说：“别生气了嘛，我也不想这样。”
李天辉面无表情地说：“莫南，你太不懂事了，大过年的非要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吗？”
莫南觉得全身的血一瞬间全涌到脸上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李天辉不再看她，转身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