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尴尬地扯动一下嘴角,心里发苦,怎么,又是成诗么?这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呢。眼睛又不自觉落在画上,可是越看越惊奇,这个女人,的确长得像自己,但是她肯定,这应该不是成诗!
观陌的素帕她见过两次,那个女人的美是一种柔柔弱弱的美,令人心生怜惜,就算是同性,也会不由自主想保护她;而这个女人,眼里灵气逼人,眼神果敢又带着坚毅,好比一株藤萝和一树寒梅,气质凛然不同。疑窦丛生,这是谁?看上去,非金非宋,虽然已经是旧作了,又有被火熏过的痕迹,但仍能看清,女子鬓发蓬松,头戴桃形金冠,一身曳地的大红衣裙,宽松的大翻领,露出一截白皙优美的颈子。总之,这是个奇特的异域的女子,一双眼睛直直看得进人心般,我晃晃头,不敢再看。
见如斯脸上表情变化,无一不落在完颜元眼中,她感觉到他不停地盯着自己看,好像在探究什么。
如斯微一偏头,见他眼也不转地在自己和画像之间逡巡,轻轻用手肘推推他,“你叫我来看这个?”
“你不觉得,你们很像?”他邪气地一挑眉毛,虽是疑问,口气里却不容质疑。
如斯不置可否,但心里转了几个心思。看来,完颜元也像观陌一样,错把自己当成某人了。怪只怪在,天底下竟有这般相似的两个女人,但看容貌长相,成诗和画中人不说十分相似,也八九不离十,至于自己,只是六七分罢了。
顿了顿,如斯慢吞吞地开口:“若说到相似,我可真的没看出来多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轻笑一声,幽幽道:“你自是不可能是她……因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如斯哭笑不得,怒也不是,怨也不是,说自己像一个死人,真是令她无法往下接话了。试探着问他,带着一抹轻松的调笑,“你如此紧张这画儿,可是你的心上人?”如斯推推他,想缓解一下自打进屋里来的沉闷气氛。
他神情古怪,好似在咂摸她这句话的含义,半天没出声,如斯偏偏手欠,又拱拱他,“说呀!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冲他眨眨眼,摆出一副贱贱的样子。心说你可不要再怀疑我是谁了,我都不晓得我是谁!
“呵,她的岁数,就是当我娘都够了,这怎么可能!你这脑袋瓜里都想些什么?”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一片温柔,拍了拍如斯的脑袋,她本就蹲得有些腿麻,被他一拍,差点没一下子坐在地上,艰难地摆了摆身子,离他一步远,蹲好。
“你不用害怕,就是你愿意,我也不会娶你的。”他冒出一句,手覆上画像,慢慢停在女子的脸上。“我要的,只她一个,别人,就算是皇上、太后逼我,又能如何?”说到最后,已经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是……”如斯迷惑不解,这完颜元,竟痴情若此,到了非君不娶的地步?啧啧,真看不出来。莫名的,有了一丝对他的佩服和好感,在皇家也敢追求真爱,这不是每一个皇子都能做到的。幸亏自己也并不爱他,不然获得的只能是心碎和怨念了。
“她就是这个女人的女儿,也是我唯一敬佩的将军的女儿。他们就住在这里……大金国的上将军,娶了西夏的公主,多么令人艳羡的一对儿!还有我的朵朵……”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上将军?西夏公主?如斯低头看向画儿,果然,应该是回鹘吧,居然这样尊贵,是公主下嫁。可是最后他说的又是谁?好像是“朵朵”,还是“多多”?听不大清楚,是那个女孩吗?
“那她现在在哪?也死了吗?”如斯想知道的更多,潜意识里,她竟然觉得,这件事情对她很重要,可是自己又清楚地知道,她不可能认识将军一家,然,心底的好奇战胜了她,还是问出了口。
“胡说!她怎么可能死?”完颜元闻言大怒,发疯一般吼出来,眼睛一瞬间充血变红,冲着如斯大喊,像极了完颜亮上次要置她于死地。如斯想躲开,无奈腿已经有点麻了,动作刚一慢,他就过来抓住她的肩膀,狠命地摇,“谁说她死了?她只是暂时不见了!我要带她回家!回家!”
如斯挣不开他的大掌,像片枯叶一样在他的钳制中摇晃,眼前俱是金星点点,好不头晕。他却似真的发狂了,不断重复这两句话,手上使劲,摇得更猛。“朵朵是我的……那帮南蛮子抢走她,她不会死!我终有一日带她回家!回家!”
许久,他也累了,口中话语渐渐模糊不清,手也终于无力地垂下。如斯猛用力一撞,他不提防,这一下直直把他撞倒墙上,她不去管他,揉揉早已变得青紫的肩膀,抿着嘴恨恨看向他。小人!如斯心里暗骂,你这样哪个女孩乐意跟你!
他靠在墙上,好像浑身力气都用尽了,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闪烁,喃喃自语:“我是怎么了,我把她弄丢了……”
是“朵朵”吧,能令他痴情到这个地步,一个女人,倒也不枉此生,只是,他口里说的,什么“南蛮子”、“弄丢了”,又是什么意思?
如斯大着胆子,上前一步。今天非要弄个明白,不然刚才白被摇散架了。换了个话题,“你说的上将军,是谁?我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完颜元神情涣散,但是却极为合作,她问他答,刚才的戾气再也不见。“颜盏风,大金的将领,带兵甚是神勇,但是,十年前他却被诬陷同宋勾结,被我父皇杀了。”
如斯点点头,看来岳飞哪个民族都有,所谓功高震主不过如此。“那西夏公主又是怎么回事?她也是被一同杀死的?”到底是一国帝姬,西夏虎视眈眈,她不信金国说杀就杀。
“不……她是被火烧死的,就在这儿……将军死后,她也放了火……我不信……我不信她是自杀!朵朵下落不明,一个最爱女儿的母亲怎么可能会寻死?”他又激动了,每每提起“朵朵”,他就会异常的亢奋,声音也抖起来了。
慢慢理清脉络,事情大概也就是这样,颜盏风死了,公主“殉情”,他们的女儿又被宋人掳走,生死不明;偏偏完颜元又是个多情种子,对叫“朵朵”的女孩念念不忘。今天,他是因为自己与西夏公主长得有几分想象而带她来听这段往事的吗?还是想试探她,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他也不肯定自己是不是他要找的人,所以,讲了这些事,来探听她的反应?若是这样,恐怕胙王要失望了,自己既不是何如斯,也不是徒单撒卯,只是一缕游魂,无意间闯入了这乱世纷扰。
如斯也长叹一声,“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虽然可能你也没往这上想。可是,怕你失望,我还是先说了。”看了他一眼,果然,他平静下来,认真听她说,嘴唇翕动了几下,终还是没有吭声。
“我的确不是徒单恭的女儿,他的野心,想必你们也都知道,可是我也身不由己。你若是愿意,我们不如就配合着,演完我们该演的戏码。你看如何?”
说完,不等他回答,如斯已先一步,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