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出仙镇更为热闹,本来就是天南海北的人暂时落脚之处,这下置办年货的,外出归家的,全都涌来。镇上的商铺自然也是卯足了劲儿做生意,好讨个新年的好彩头。
虽然南宋、金、辽三国战事不断,老百姓日子还是要过的,富人有富人的奢侈,穷人也有穷人的温馨。如斯和盘儿走在街上,眼花缭乱,两边都是摆的小摊,小贩吆喝声起伏不断,她俩看了左边看不了右边,当真是顾此失彼。
“这不挺热闹嘛?怎么前儿个还听小方子说,最近生意不好做,急得潘叔半夜都睡不好!”盘儿撇撇嘴,“这小方子净是胡诌,小姐,你也不撵走他!”
如斯“噗嗤”一乐,“怕是我前脚刚撵走他,后脚就有人要哭鼻子啦!”她伸出食指,勾了一下盘儿的小鼻尖,如斯的话臊得她脸都红了,假装没听见,往最近的小摊走去。
是么?生意不好,没听严元功和唐括辩说过啊。他俩白天大多不在店里,晚上饭桌上,严元功向来话不多,唐括辩还是照样和小方子喝酒打趣儿,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啊。难道,他们怕自己忧心,是以绝口不提?
如斯突然没了逛街的兴趣,本想买点小玩意,这会儿空着双手,唤过盘儿,两人默默往店里走去。
进了门,发现店里只严元功一人,坐在桌前,以手撑着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如斯向后面的盘儿比了个手势,叫她不要出声,也轻轻坐在桌旁。这个男人,太过要强,心里的事,不与别人说,硬是自己咬牙扛着。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亦不想与别人有太亲密的关系;她叹了口气,抬眼看他,只见他下眼睑已有青黑之色,想是这几日辛苦,休息不足所致,当下心里一片柔软,手不自觉地欲往他脸上探去,却又在即将触上时,生生收回来,心里莫名其妙惶惶的。
仍记得他睡得浅,不敢给他披衣裳,看看火盆里燃得半明半灭,取来炭块,拿着火钳将已变成灰白色的烧了许久的炭块敲碎,于是它们迸发出瞬间的光芒和热量,又渐渐暗下去了;新炭燃起来,屋子里热起来,心想,便是这样,总也不至于着凉了。
如斯叫盘儿去后面休息,若是看到小方子,也好顺便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头有点疼,可能是刚才在外面吹的,这么冷了,却一直不习惯戴帽子。低低叹了一口气,再抬头,发现严元功已醒了,只是身子未动,还是刚才的姿势,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怎么在这就睡了?累了就好好上炕睡一觉。”如斯嗔怪道,怪他不懂爱惜自己。生意固然重要,但是要是把健康丢了,就什么都没了。她突然想起现代的一句话,就笑着讲给他听,“你听没听过?说‘六十岁前,拿生命换一切;六十岁之后,拿一切换生命’。”
他低低重复了一遍,忽然莞尔,“唔……果不尽然……若是我能活到六十岁,我便什么都不要,只要一间茅屋,对山面水,天天喝酒,醒时赏花弄草,醉了倒头便睡……”
如斯讶异于他的向往,不由得轻声吟道:“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心想严元功的话与海子的诗,真的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低声品味,神色有些许忧伤,“这是诗么?怎的是这般格律?以前先生从未讲过,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如斯一顿,自己竟拿这种现代诗歌来给一个汉学文化程度本就不高的女真人来讲,真是糊涂,干脆笑道:“这不是传统的古诗,是一个行吟诗人的内心独白。”和他解释不明白,只好一笔带过。
他却不依不饶,“哦?我倒是很感兴趣,不知可否一见这位高人,他的心境,我很是羡慕。”脸上,倒是真的有一抹急迫的神情。“我平生志向不多,可是如这般淡然,倒是闻所未闻。”
如斯见他真要刨根问底,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正色道:“我听说,最近店里生意不是很好;不是年根底下了吗,怎么生意反倒不好做了?”
他闻言不语,她又催到:“你倒是说啊?讲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总好过你自己在这边为难!”
“我们手里现在货很足,但是主顾们今年手头都不是很宽裕,大买卖做不来。”他也叹了口气,把玩着手上的一颗浅黄色的珍珠。若是仔细看去,手指是有一点颤抖的,看来他不是不愁,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如斯死盯着那颗珠子,心想要是掉下来不知要浪费多少银子,到时候什么也剩不下,再好的上等货也只是一团粉末了。哎,糟蹋东西……嗯?粉末?脑中灵光一闪,珍珠粉末……
她激动地上前一步,抓着严元功的袖子,冲他大叫:“严元功你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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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聚到一块儿,围坐到一起,都好奇地盯着如斯看。如斯摸摸鼻子,其实心里也没有谱,只是觉得想到什么就说出来好了,于是清清嗓子,开口道:“那个,医书有云:珍珠可以明目、防暑、滋补;其实,它还有另几个重要功效,第一,长期服用上等珍珠,可以使皮肤光泽白皙;第二,如果用雄黄辅之,还可起到延年益寿的效用。”
严元功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她看大家也听得认真,便不卖关子,“以前,我们店里的主顾,大多都是大批量购进珍珠,他们加以再加工,形成成品出售,我们是销售渠道的第一个环节,所以利润虽多,但是也不能保证独大;此外,这两年日子不太平,如今年下,到处都用钱,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银两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我们如果死盯着这块市场,结果必然是落在人后。”如斯拿过桌上的纸笔,略略标记出自己的想法,把一个简单的市场分析画给他们看。
唐括辩抢过那张薄纸,左看右看,“啊呀!咱们如斯姑娘是个女先生啊?啧啧,了不得啊!”
严元功若有所思,刚要开口,小方子皱着眉头问如斯,“小姐,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是我还是没有听明白,咱们究竟是要干什么啊?”盘儿也是懵懵懂懂的,好像她说的不是很清楚。
“她的意思是,找出其他卖点,还有,多多考虑其他小主顾,不要嫌生意小就不做。”严元功站起身,胳膊交叉抱在胸前,慢慢踱步,似在来回斟酌。
如斯见他不反对,一鼓作气继续:“我们不如做珍珠粉吧?珍珠粉可以食用,还可以药用,女孩子还可以美容;最主要的是,我们可以扩大生意的范围。另外,我还可以研究一下,发挥所学,把药理加进去。”其实她最想的,还是不想让大家觉得自己一无所长,这种感觉确实不好受,人是社会的人,还是很需要得到周围人的认可的。
“可是,药房是卖珍珠粉的,我们再跟风,会不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唐括辩小心翼翼地问如斯。如斯一挥手,“你还没有夫人呢,哪来的赔了夫人?”他脸一红,缩回去不吭声了;盘儿捂嘴“吃吃”地笑,被唐括辩大眼一瞪,硬是活活憋回去了。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的……”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把“市场定位”这个词怎么转化,一下语塞,想了半天,看看大家一脸期待的样儿,“我们要重新想想。咱们女真的珍珠,成色好,光泽足,无论是装饰,还是做馈赠礼品,都是首选;既然如此,若是真的做出了上等的珍珠粉,大家过年,平时不是最愁送什么吗:送得重了,怕于礼不合;送得轻了,怕没面子。我们好好斟酌一下,适合一下大家的需求,没准儿会有逆转呢!反正现在生意不好做,也是事实。”如斯一摊两手,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打算怎样?说详细点。”严元功停下了,俯下身问她。如斯微微一怔,见他不似开玩笑,也一敛神色,“我想发扬中医的博大精深,做药品和珍珠的结合,不仅治病,还能延年、美颜,就是这样。”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表示自己很认真。
他就那么低着身子,和她对视,好像想从呀的眼睛里读出什么,如斯被他看得有些发慌,他挺直的鼻梁在她眼前,如漆的星眸在她眼前,抿得紧紧的薄唇在她眼前,如斯紧张地嘴上支支吾吾:“就是个想法……不听也罢……”心里却暗自生自己的气,我是为了大伙着想,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蓦地起身,静默几秒,忽然朗声大笑,笑声止住,“妙极!就如你所说,死马当成活马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