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侍郎蔡公世远墓志铭方苞
雍正十年冬十有一月,礼部侍郎蔡公病不能兴,皇子日使人问视,天子赐医士大夫,群聚必询公疾增减云何。踰年正月朔后八日,薨;天子震悼,自贤公卿以及雍庠之士重志节者无知与不知,皆傥然若失其所倚。余屡困于衰疾,尝属公必铭余;及公疾笃,执余手而怆然曰:『子年先于吾,吾亦自谓终富铭子;而子今铭予』!其丧之归,子弟、生徒合辞以请。呜呼!余安忍铭公。虽然,义不可让也。
始,余与公相见于相国安溪李文贞公所;文贞引公之袂以属余曰:『是吾闽所谓蔡世远闻之者也』!遂定交。及癸巳春,余出刑部狱,而公以是冬服阕至京师。会新令:翰林、科道在假者并休致;而公之请假也,旋丁父艰,或谓宜自列于吏部。公曰:『吾闻古者受爵而让,未闻投牒以自申也』。时文贞公承编「御纂性理精义」,荐公分校;踰岁书成,造余谋所处。余曰:『天果不废子之学,何患无周行坦步而出!以编书复官去牒请,一间耳』。遂固请于相国以归。
先是,仪封张清恪公抚闽,延公父主鳌峰书院;而招公入使院,共订先儒遗书。至是,大府复以鳌峰属公。公夙尚气节,敦行孝弟、好语经济,而一本于「诚信」;由是,闽士慨然感兴于正学,而知记诵辞章之为末也。其家居,设族规,置大小宗祭田,孤嫠老疾月有饩;乡人化焉。环所居三百余家,二十年无博戏者。
今皇帝嗣位,特召入都,命侍皇子讲读,授编修;五转,而至礼部侍郎。公侍皇子,凡进讲「四书」、「五经」及宋五子之书,必近而引之身心发言处事所宜设诚而致行者;观诸史及历代文士所述造,则于兴亡治乱、君子小人消长、心迹异同反覆陈列,三致意焉。当是时,兼保傅之任者皆执政大臣;政事方殷,不得朝夕在侧。惟公奉事十年,晨入夜归,无风雨之间。诸公背面多语余曰:『闻之忠信正直,学足以达其言、诚足以致其志;或过于阔疏而无近虑,洵「书」所谓惟其人者也』。
公议论慷慨,自为诸生,即以民物为己任。及从清恪公游,吏疵民病,言无不尽;政行众服,而莫知其自云。辛丑夏,台湾蠢动;公大会乡人,联伍团练,助官兵声势。平生好善乐施,出于天性,故人皆信向。既贵,士有志行及文艺之优,必躬礼先焉;知其贤,则思随地而开通之,汲汲如有负然。余每以公事至圆明园,必宿公池馆。公薄暮归,常挽余步空林、坐石矶至昏暝或达夜中,虽子弟莫知云何;而所诹度,皆民生之利病、吏治之得失、百物之息耗、士类之邪正,无一语及身家浅事者。呜呼!以公之志在竭忠,天子知人善任,使得竟其志业,未知所就于古人何似!而扼以无年,呜呼惜哉!公性淡泊,所得禄赐,半索之族姻知旧,妻子仅免饥寒;敝衣粗食,视寠人或甚焉。其居外寝,设一榻一帷;余至,则以让余而卧后夹室。方夏、秋,蚊虻噆肤,竟夕不安;而惟恐余之不淹留信宿也。呜呼!此公之志气所以忾乎海内之士君子与!
雍正四年,公列为九卿;以侍皇子,廷议多不与。八年秋,以族人事牵连,吏议降一级调补;及上特命复故职,而公疾已不可振矣。卒,年五十有二。所着「二希堂文集」十五卷、「鳌峰学约」、「朱子家礼辑要」、「合族家规」各一卷,所编「性理精要」、「历代名臣言行录」、「论定古文雅正」、「汉魏六朝四唐诗」若干卷;惟「学约」、「家礼」、「古文雅正」及与高安朱相国共订,「历代名臣名儒循吏传」已刻行于世。蔡氏世居漳浦之梁山,故学者称「梁村先生」。
铭曰:其材天植,其学不迷;其志不欺,其数非奇。而不竟其所施,匪予之私,众心所凄!
——见「碑传集」卷二十三「雍正朝部院大臣」(上)。